暴雨打在了阳台的扶手上，气势十分的足，不是那种滴答滴答的声音，而是劈里啪啦的，尽管隔着落地窗，秋成也能够听得很清楚。
与之相伴的，还有墙边钟表的滴答声，厨房开水的沸腾声，可唯独没有母女二人的交谈声。
秋成将窗外的视线缓缓移向身旁的霖汐。
她低垂着头，一只手揪着自己的袖子，另一只手或许是没有事干，撩起了一撮头发，将发梢缠绕在她细嫩的手指上。
“怎么了，秋成？”
霖汐似乎也注意到了秋成的视线，好奇地看向他，不安的表情立马转变为平静柔和的微笑。
“没，没啥。”
老实说，秋成更想将这个问题抛给她，他没有想到母女二人之间的交谈，除了在车上的几句寒暄后，就戛然而止了。
这种让人有些压抑的气氛，被拖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打破，凹凸有致、身材匀称的女性，端着茶盘缓缓走来。
“秋成，没什么能够招待你的，还请见谅。”
“不会的……”
见到霖汐母亲如此客气，秋成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伸手接过了她递来的那杯花茶。
“霖汐，这杯是你的。”
随后她又缓缓看向低垂着眼帘的霖汐，脸上是一种对待亲人才会有的柔和神情，然而递给霖汐的花茶却被无视了。
“我不用了。”
“真是的，你这样可一点都不讨人喜欢哦。”
不过霖汐的母亲并未因此生气，反而露出慈爱的微笑，将花茶放在了她面前的茶几上，尽管如此，秋成还是听到了她以手遮目后的轻叹声。
见到这一幕，秋成更是笃定母女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从霖汐母亲的态度来看，问题并不是他所担心的那样。
霖汐并没有被母亲讨厌，也就是说问题并不严重，秋成僵硬的身子这才放松了下来，于是便端起花茶喝了一口，同时瞄了一眼霖汐。
“哼~”
她冷哼一声，故意不和母亲对上视线，虽然这么想有些冒犯她，不过霖汐嘟着嘴的样子让秋成觉得十分可爱。
“味道如何，秋成。”
“挺好喝的，有一种淡淡的香甜。”
“那就好，把你叫过来有些突兀，不过当自己家就好。”
“嗯，我不会客气的。”
说实在的，霖汐母亲的印象在秋成心中稍有改变，他原以为对方还是那种高冷的女强人，但在交谈后，给他更多的是礼貌、随和的感觉。
“哼，我，我先进屋了！”
霖汐听着二人的对话，露出了皱着脸浑身不爽的神情，就像是被抢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般，她迅速起身朝楼梯处走去。
“欸？你现在腿脚还不便吧。”
秋成打算跟上去，却被霖汐甩手拒绝。
“不用你操心，秋成，你就和她好好打好关系吧，别管我。”
“……噢，好吧。”
或许是因为当着母亲的面，霖汐的态度有些微妙，换做平时，她应该是会牵起自己的手，不让自己离开她身边才对。
霖汐在和她母亲擦肩而过时，更是直接推开了母亲打算搀扶她的手，接着一言不发地走上了二楼。
顺带一提，霖汐的家位于春之汐中心城区的某别墅群，周边都是环绕着两层楼高的别墅建筑，颇有日式洋馆的装修风味，她的家境或许比秋成还要优越。
“很抱歉让你看到这一幕了，唉，她性格一直都是这样。”
秋成并没有从她眼中看出对霖汐的嫌弃，而是一种让他也有些揪心的关怀，辛酸、无力、难受——在她略显疲惫的脸上已然掩饰不住。
“请问，是发生了什么吗？如果可以告诉我的话。”
秋成尽量以平常心去问，而不是那种打算一探到底的态度。
听到秋成主动询问，她先是有些吃惊，随后又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其实，我邀请你来也是想和你商量一下。”
（商量？）
秋成没有掩饰自己表情上的困惑，她缓缓靠在客厅的椅子上，正面朝向秋成，又接着补充说道：
“看来霖汐她，没有和你提过这个事呢。”
“呃……具体是什么事呢？”
听到她这么说，秋成反而更加的困惑了，嘴唇似乎也因此干燥起来，于是又举起茶杯喝了一口。
“那孩子，她打算搬出去住，明明还没有那个能力，我怎么都劝不动。”
（还有这种事？）
“嗯，具体是打算搬到哪里呢？”
其实秋成问出这句话时，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什么，紧接着心中有些隐隐不安，还夹杂着些许躁动。
“霖汐她呀，听说你隔壁住户搬走了，就打算搬到那一个人住，秋成，你认为可以吗？”
听到她这么说，秋成便瞪大了双眼。
说到底，这种事情，他不认为自己的意见有参考价值，但面对她的提问，秋成又不得不给出回答。
“这个……我也不太了解她的生活习惯，所以没法给出靠谱的回答。”
秋成说出这句话时，楼梯处突然传来了咚的踩地声，两人都顺着声源看去，霖汐似乎是一直在偷听，忍不住又从二楼走了下来。
“我，我生活习惯很优秀的！”
估计是从房间内拿出来的一个布偶，兔子布偶的模样十分可爱，正在被霖汐紧抱在怀中，说出这句话时，霖汐的视线又略微的游移，半边脸已经埋在了柔软的布偶里。
“你看，就是这样我才放心不下她啊。”
“嗯……”
秋成担心自己的话又引起霖汐的不满，只得尴尬地迎合。
霖汐母亲则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回头无奈地望着她，示意她过来的动作就像是在吸引一只流浪的猫咪。
“才，才不会过来！”
撂下这句话后，霖汐又打算转身朝楼上走去。
（话说你的伤是不是恢复得太快了？）
“你不过来的话，那妈妈我可要行使一票否决了哦。”
听到母亲这么一说，霖汐猛地又转了回来，不屑地啐了一声，表情像是在说着“真拿你没办法呢。”缓缓走了过来，勉为其难地又坐回了原位。
不知为何，秋成感觉她盯着自己的视线十分冰冷，像是他做了亏心事一般。
“我说你啊，这种事情不是你想做就能够做的，妈妈需要谨慎考虑，明白吗？”
尽管是说教，但霖汐母亲给秋成的感觉还是一副温和的态度，她缓缓伸出手摸了摸霖汐的头，又揉了揉她的吹弹可破的脸蛋。
“不，不明白，我说过了吧，我、我要和，要和……”
霖汐白皙无暇的脸颊突然红得像颗苹果，秋成完全没见过她如此娇羞的模样，一种新鲜感油然而生。
“真是的，一直麻烦别人可不行哦。”
霖汐母亲说出这句话时瞟了一眼秋成，她的视线给秋成的感觉更像是无形地托付了什么。
“不、不麻烦。”
“看吧，我都说了，秋成不会嫌麻烦。”
秋成像是被夹在了二人之间，尽管内心是想为霖汐说好话的，但仔细想想又似乎不太妥。
因为霖汐母亲看着她的那副表情，是真心在为她担忧，倘若霖汐真的搬到了隔壁，他又不敢肯定自己能够为她提供无微不至的关照。
“你要是一直这么任性，秋成早晚会厌烦你的。”
“才不会，秋成说了绝对不会讨厌我。”
直到晚饭时，母女二人也一直在为这件事争论着，基本上就是霖汐一句，然后她母亲一句，好在氛围就像是日常的拌嘴，一旁的秋成也只是默默地享用着美味的饭菜。
“家里的事务你也从没有干过吧。”
“我又不是不会！”
“那也不行，你要是受伤了怎么办，我不放心……”
秋成原本得出霖汐不适合单独居住的结论后，却因为霖汐的一句话又稍微有些动摇了——
“切，要是爸爸他还在的话，绝对会赞同我的……”
霖汐语气突然哽咽，毫无防备的话语让她的母亲和自己都一惊，像是要逃避这一切，她放下手中的筷子，随后快步离开了餐厅，紧接着是啪的沉重关门声响。
那晚的秋成，是第一次见到，一位担任母亲这一职责的成年女性，当着他的面哭出声。
“抱歉，我有些失态了。”
“不，这是人之常情。”
秋成递过纸巾，她用发抖的双手擦拭了一下后，才缓慢地站起身来。
从结果上来说，那晚的秋成更像是一名旁观者，直到霖汐母亲开着车将他送回到公寓后，他也没能为这对母女提供有用的建议。
奇怪的是，在霖汐母亲将那张黑白照片给他看了后，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下来——
那是和自己父亲同样穿着军装，让他有些眼熟的一名军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