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的存在感并未随时间流逝而减弱。它如同一个无形的圆规,以罗兰为中心,划定了我活动的最大半径。醒来的第一眼,行军的每一步,都伴随着对那个银灰色身影方位的本能校准。
最初的狂怒如同被封堵的岩浆,在心底灼烧,却不得不让位于更现实的考量——生存。讽刺的是,在这种令人窒息的近距离下,一个事实逐渐显现:待在罗兰的斗气场域范围内,体内那两股躁动不安的力量确实呈现出一种异常的温顺。它们并未融合,冲突的本质未变,却仿佛被某种更高阶的规则强行约束,维持着脆弱的平衡。时刻紧绷的神经得以稍许放松,甚至,在这种外力强加的“秩序”下,我对两种力量本质的感知,比以往独自挣扎时,反而清晰了一丝。
我憎恶这枷锁,但身体却诚实地依赖着它带来的“安宁”。在找到打破桎梏的方法之前,这道契约成了防止我被自身力量撕裂的、唯一的“浮木”。
然而,被动承受绝非我的风格。这环环相扣的“巧合”——苏珊娜那份来源成谜的地图,峡谷中精准针对团队弱点的陷阱,我的力量失控,以及罗兰那“恰到好处”的契约卷轴——这一切编织成一张过于精密的网。罗兰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我必须要窥见一丝真相。
直接质问无异于石沉大海。那么,唯一的方法,就是在这绑定的囚笼中,尝试建立规则。
一次午后休整,队伍停在一片稀疏的林间空地。由于契约限制,我和罗兰不得不停留在同一片区域,我选择了离他最远的一棵树干靠着。
“罗兰队长。”我主动打破了沉默。
他侧过头,冰蓝色的眼眸望过来,没有任何波澜。
“关于我们目前这种……关联状态,”我斟酌着用词,“持续的对抗除了消耗彼此,增加风险,并无益处。它也无助于我维持必要的稳定。”我刻意将“稳定”与他挂钩。
他静默着,算是默许聆听。
“我提议,达成一个‘有条件的休战’协议。”这不是请求,而是宣告,“但你必须清楚,这绝非妥协。仅仅是为了在这困境中,维持最低限度的个人空间与心理舒适度。”
“内容。”他的回应依旧简洁。
“第一,明确界限。除非战斗指令或必要战术交流,我们互不干涉。你无权过问我的思绪与行动;我亦对你的沉默乐见其成。”
“可。”
“第二,距离自主。在百米范围内,我有权维持我认为最舒适的物理距离。任何非必要的靠近,我都会视为冒犯。”
他微微颔首。
“第三,信息对等。”我抛出真正的试探,“关于这份‘光暗共生契约’的来历、机制,所有已知或潜在的效果,我有绝对的知情权。剑圣阁下在交付时,难道没有任何额外的交代?这直接关乎我的存在根本。”
在我提到“剑圣”和“存在根本”时,他冰封的目光似乎掠过一丝微澜。沉默片刻,他开口:“契约名‘光暗共生’,源自上古失落文明。导师交付时,只言用于稳定极端失衡之力,确保‘容器’不毁,维系平衡。其余……未知。”
“容器……”这个词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我的心脏。
我压下心底的寒意。“希望你所言,是全部。”我冷冷结束话题,“记住,这不是友谊的开端,只是两个囚徒为了不至于在挣脱前先互相耗尽,达成的暂时停火。”
这次短暂的“谈判”之后,我们之间形成了一种诡异而脆弱的平衡。
几天后的傍晚,我们在一处小溪边扎营。我照例坐在离罗兰最远的溪边青石上,将双脚浸入冰凉的溪水中。契约的力量稳定地笼罩着我,体内的光与暗维持着那种令人安心又屈辱的平静。
卡尔曼在生火,苏珊娜检查长弓,蒂娜对着魔法书发呆。一切看似平静。
然而,就在我放松警惕时,一种异样的感觉突兀袭来——并非体内力量的躁动,而是来自契约本身。
那道连接我与罗兰的无形枷锁,极其细微地漾开了一圈几乎无法察觉的涟漪。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两个独立命运轨迹发生了短暂摩擦的感觉,转瞬即逝。
我猛地绷直脊背。这不是力量失控,更像是某种更深层次、“交织”过程产生的一丝回响?
几乎同时,他也抬起了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与我同样的惊疑。
“刚才……那是什么?”我低声问道,声音紧绷。
罗兰眉头微蹙,仔细感知片刻,最终摇头,语气凝重:“不清楚。契约的力量……似乎并不完全稳定。像是某种尚未完成的交织产生的预兆。” 连他也不知道?
这个认知让我心底一沉。这未知的变数让人不安。
“必须弄清楚。”我站起身,“这东西绑在我们身上,任何未知都可能致命。”
罗兰沉默地收剑入鞘,站起身:“返回圣城。教宗冕下,或许知晓答案。”
卡尔曼抬起头,看着我们突然严肃的神情和同步的动作,压低声音对苏珊娜“窃窃私语”:
“啧,你们有没有觉得,队长和圣女殿下之间……好像有种特别的‘默契’?刚才是不是……有什么我们没感觉到的东西?”
苏珊娜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我没有理会卡尔曼的调侃,只是与罗兰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返回圣城,面对深不可测的教宗……前路更加迷雾重重。那一丝契约的涟漪,究竟预示着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