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台上的低语并未持续太久。罗兰回到宴会厅时，脸色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冰封模样，但跟在他身后进来的阿德里安爵士，眼角眉梢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志得意满。他拍了拍手，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诸位尊贵的客人，”他声音洪亮，带着主人特有的热情，“为了表达迪勒特尔对勇者小队的敬意，也为了预祝我们未来的……紧密合作，明日我将安排一场小型的狩猎活动。城堡北面的黑森林，近来有些不安分的小东西需要清理，正好让诸位活动活动筋骨，也让我们领略一下勇者小队的风采。”
他的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罗兰，最后落在我身上，带着一种探究的意味。（狩猎是假，试探是真。他想亲眼看看我们的实力，尤其是罗兰的，或许，也想看看我这个“圣女”的成色。）
莉娜立刻欢呼起来，跑到罗兰身边，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太好了！罗兰大人，我一定要让你看看我的骑射技术！在黑森林里，我可以做你的向导！”
罗兰微微蹙眉，没有回应。我则垂下眼睑，指尖轻轻划过酒杯边缘。
翌日，晨雾未散，狩猎的队伍便已集结。阿德里安爵士亲自带队，麾下是数十名精锐的骑士。莉娜一身火红的猎装，骑着一匹白色骏马，紧紧跟在罗兰的马侧，像一团不肯熄灭的火焰。
黑森林名副其实，参天古木遮天蔽日，即使是在白天，林间也光线晦暗，弥漫着潮湿的腐殖质气息和某种不安的躁动。队伍很快散开，骑士们呼喝着，驱赶着可能隐藏的猎物。
我策马跟在队伍中后段，与苏珊娜和卡尔曼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我的感知如同无形的蛛网蔓延开来，不仅仅在搜寻魔物的气息，更在捕捉罗兰与莉娜的动向。
很快，前方传来莉娜夸张的惊呼和箭矢破空的声音，夹杂着她对罗兰的吹捧。我勒住马缰，对苏珊娜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注意侧翼，自己则轻轻一夹马腹，向着另一个方向，一片更为茂密安静的林间空地迂回过去。
（与其被动地看他们表演，不如主动创造一个“意外”。）
我计算着距离，确保自己与罗兰不会超出契约范围，同时又能制造出足够的“孤立”效果。我在一株巨大的、根系虬结的古树下停下，假装在观察树干上某种不常见的苔藓，耳朵却捕捉着林间的动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远处狩猎的喧嚣时近时远。
突然，我身侧不远处的灌木丛传来一阵剧烈的窸窣声！不是被驱赶的小型动物，那声音带着一股阴冷、粘稠的恶意！
几乎是本能，我猛地回头，瞳孔骤缩。
一头体型硕大、形似猎豹，但通体覆盖着暗紫色鳞片，双眼赤红的魔物——影鳞豹，正从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扑出！它的目标赫然是我！
（不对！黑森林外围不该出现这种等级的魔物！是巧合？还是……）
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来不及细想。影鳞豹的速度快得惊人，带着腥风的利爪已到面前！我体内光明力量本能地涌动，但强行压下——不能暴露真正的实力！
“小心！”
一声低喝自身后传来。紧接着，是一道快到极致的冰蓝色剑光！
“嗤——！”
血光迸现。
罗兰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我与魔物之间。他的剑精准地贯穿了影鳞豹的咽喉，将它死死钉在地上。魔物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哀嚎，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他拔出长剑，甩落剑身上的污血，这才转过身看我。他的呼吸甚至没有一丝紊乱，但那双冰蓝色的眼眸里，却翻涌着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明显的情绪——是未散尽的凌厉杀意，以及……一丝清晰的关切？
“没事？”他问，声音比平时低沉。
我“惊魂未定”，脸色苍白（这次有七分是真），一只手捂着胸口，微微喘息，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抓住了他持剑手臂的衣袖，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没……没事。”我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颤抖，仰头看他，眼中水光氤氲，是纯粹的、未经算计的后怕与感激，“谢谢你，罗兰……我又欠你一次。”
这一次，我没有称呼他为“大人”。
他没有推开我抓着他衣袖的手，反而任由我抓着，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数秒，仿佛在确认我是否真的无恙。他的视线扫过我微微凌乱的发丝，苍白的脸颊，最后落在我因紧张而轻抿的嘴唇上。
林间光影斑驳，落在我们身上。周围只剩下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彼此间过于清晰的呼吸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他身上清冽冰冷的气息。
（就是这种感觉。危险过后的依赖，无声的靠近，比任何言语都更具冲击力。）
“罗兰大人！希薇娅姐姐！你们没事吧？”莉娜焦急的声音由远及近，伴随着杂乱的马蹄声。她带着几名骑士匆匆赶来，看到地上影鳞豹的尸体和站得极近的我们，尤其是看到我抓着罗兰衣袖的手时，她的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阿德里安爵士也随后赶到，他看到影鳞豹，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难以捕捉的讶异，随即换上关切的表情：“竟然出现了影鳞豹！希薇娅小姐受惊了。罗兰阁下果然实力超群，反应迅捷。”
罗兰这才缓缓将自己的衣袖从我手中抽离，动作并不急促，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迟疑。他看向阿德里安，语气平淡：“这片森林，需要彻底清查。”
“当然，当然！”阿德里安连连点头，目光再次扫过那只魔物，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阴沉。
狩猎草草结束。回去的路上，莉娜试图再次靠近罗兰，却被他身上那层比平时更冷的低气压所阻，只能悻悻地跟在一旁。
我没有再刻意制造接触，只是安静地骑马而行。偶尔与罗兰的目光相遇，我会迅速垂下眼睑，脸上泛起一丝（伪装的）不易察觉的红晕，仿佛还沉浸在刚才的惊吓与被他保护的悸动中。
（示弱，比逞强更有力量。尤其是对他这样的保护者。）
傍晚，我以今日受惊、需要安静休息为由，没有去餐厅用晚膳。侍女将食物送到我的房间。
当夜幕彻底笼罩城堡，我站在窗边，看着外面巡逻骑士手中火把跳动的光芒。袖中的断刃依旧冰冷，但今日影鳞豹的袭击，却像另一根冰冷的刺，扎进我的心里。
（太巧了。那魔物出现的时机和地点。）
阿德里安那张精明的脸在我脑海中浮现。他对罗兰的拉拢，对权力的渴望，以及他看到影鳞豹尸体时那一闪而过的讶异与阴沉……
（他想试探的，恐怕不止是罗兰的实力。或许，他也想试探我这个“圣女”的底线？或者，他想制造混乱，达成某种目的？）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绝不属于城堡正常声响的异动，传入我的耳中。那声音来自城堡深处，方向……似乎是藏书室或者档案室一类的地方。
（有人趁夜行动？）
我的心猛地提起。是阿德里安的人？还是别的势力？这与魔族的剧变有关吗？
几乎同时，那种熟悉的、源于契约的细微心悸感再次传来。
（罗兰动了！他离开了他的房间，而且……正在向那个异动传来的方向移动！）
没有任何犹豫，我迅速吹熄了房间的烛火，将自己融入黑暗。轻轻推开房门，如同幽灵般滑入走廊的阴影中。
无形的锁链在牵引着我。我必须跟上去。
不仅仅是为了监视罗兰，不仅仅是为了探寻城堡的秘密。
更是因为，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我，今夜，在这座权力交替阴影笼罩下的城堡里，某些潜藏的东西，即将浮出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