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成了我最好的掩护。我贴着冰冷的石壁,像一道影子在迪勒特尔城堡错综复杂的廊道里移动。契约的牵引如同我手中无形的丝线,另一端牢牢系在罗兰身上,指引着我穿过沉睡的厅堂和盘旋的楼梯,向着城堡上层——那片属于档案室和私人书房区域潜行。
前方,罗兰的身影在火炬光芒未及的阴影里时隐时现,他的脚步无声,气息收敛到了极致,若非契约联系,我根本无从追踪。(他去哪里?发现了我没察觉的异常?还是他也有自己的目的?)
就在我们一前一后接近一扇厚重的、雕刻着迪勒特尔家族纹章的橡木门时(那后面似乎是某间重要的书房),异变陡生!
“唰!唰!唰!”
数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廊柱后、从悬空的廊桥上方落下,瞬间将罗兰围在中间!他们动作整齐划一,身着轻便的深色皮甲,脸上戴着遮住半张脸的面具,唯一的共同点是胸口佩戴着一枚徽章——在昏暗光线下,隐约能看出是交叉的剑与某种藤蔓的图案。
(不是城堡卫兵!是……青凌骑士团?!他们怎么会在这里?还以这种隐秘的方式?)
我的心猛地一沉。母亲的信,冒险家协会简报上哥哥那张与我惊人相似的画像……碎片瞬间拼凑起来!哥哥伊安,他现在是青凌骑士团的团长!这些是他的人?
他们为何深夜潜伏在此?目标是谁?阿德里安爵士?还是……我们?
没时间细想。被包围的罗兰周身气息瞬间降至冰点,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划过寒芒,他甚至没有拔剑,只是冷冷地扫视着包围他的人,无形的压力让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闯入者,说明你的来意。”为首的一名黑衣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罗兰沉默,只是微微调整了站姿,那是他即将发动攻击的前兆。冲突一触即发!
(不行!不能让他们打起来!罗兰的实力深不可测,哥哥的人虽然精锐,但绝不是他的对手!一旦交手,后果不堪设想!)
我必须阻止!
就在罗兰手指微动,即将有所动作的刹那,我不再隐藏,从藏身的阴影中快步走出。
“住手!”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我身上。罗兰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那些黑衣人也明显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还有第三人,而且是一个穿着圣女袍的女子。
我强作镇定,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目光越过他们,直接投向那扇紧闭的橡木门,深吸一口气,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足够清晰的声音说道:
“我奉母亲温妮·奥菲莉亚之名,前来寻找我的兄长,伊安·奥菲莉亚。” 我刻意用了母亲婚前的家族姓氏,这是我们之间最隐秘的纽带。
死寂。
包围圈出现了一丝松动。那些黑衣人面面相觑,最终目光都投向了为首那人。
为首的黑衣人死死地盯着我,面具下的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要剥开我的伪装,看到我的灵魂。他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许久,最终落在我那双与画像中少年团长极其相似的紫色眼眸上。
长时间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然后,他缓缓抬起手,做了一个复杂的手势。周围的黑衣人如同收到指令,瞬间后撤,重新融入阴影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出现过。
只剩下他,还有我和罗兰。
他缓缓摘下了脸上的面具。
月光透过高窗,恰好照亮了他的脸。
黑色的短发,略显凌乱却带着不羁。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以及,那双和我如出一辙的、深邃的紫色眼眸。只是他的眼神更加锐利,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冷峻。
(伊安……真的是你!)
我的呼吸几乎停滞。袖中的手指紧紧攥住,那半截断刃的冰冷此刻给了我一丝奇异的支撑。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审视,有难以置信,还有一丝……深藏的、几乎被磨灭的关切。他的嘴唇动了动,最终,用一种干涩的、压抑着巨大情绪的声音,低低地确认:
“……希薇娅?”
这一声呼唤,穿越了多年的分离和各自背负的命运,重重地敲在我的心防上。伪装了太久,算计了太久,突然面对这唯一的血亲,一股巨大的委屈和酸楚几乎要冲破喉咙。
但我死死咬住了下唇。不能失态,罗兰还在旁边!
我艰难地点了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哥哥……”
伊安的目光瞬间从我脸上移开,如同最锋利的剑,猛地刺向一直沉默旁观的罗兰,那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和审视。
“那么,他又是谁?”他的声音冷了下来,带着强烈的保护欲和质疑,“教廷的走狗?还是……监视你的人?”
罗兰迎着他的目光,面无表情,冰蓝色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我们兄妹相认的戏剧性场面与他毫无关系。他只是淡淡地回视着伊安,空气中弥漫开两个强大存在无声对峙的压迫感。
(糟了!哥哥对罗兰的敌意太明显了!)
我立刻上前一步,挡在两人视线交汇的中间,急切地对伊安解释,同时也是在向罗兰暗示:“他是罗兰,当代勇者。我们……我们之间有契约联系,他是我现在的……同伴。” “同伴”这个词从我口中说出,带着一丝连我自己都觉得讽刺的艰难。
“契约?同伴?”伊安嗤笑一声,眼神更加冰冷,“什么样的契约,需要你深夜跟着他潜入这种地方?希薇娅,告诉我实话!” 他上前一步,气势逼人,那姿态完全是一个护妹心长的兄长,认定妹妹受了欺负和胁迫。
眼看冲突又要升级,我感受到契约那头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罗兰似乎对眼前的情况感到了一丝……不耐?或者说,是觉得麻烦?
不能再让哥哥激怒他了!
我猛地抓住伊安的手臂,指尖用力,紫色的眼眸直直地望着他,带着恳求,也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哥哥!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快速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橡木门,又扫过周围可能隐藏耳目的阴影。“我们需要谈谈。单独。” 最后两个字,我加重了语气。
伊安盯着我,紫眸中情绪翻涌,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了怒火。他反手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不容挣脱的意味。
“好。”他冷冷地吐出这个字,目光却像刀子一样刮过罗兰,“你,留在这里。或者离开。随你便。” 这话是对罗兰说的,充满了排斥。
罗兰没有说话,只是将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在等待我的决定。
契约的感应告诉我,他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对上他的视线,心情复杂到了极点。计划被打乱,哥哥突然出现,局面彻底失控。
“罗兰,”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请……等我一下。”
他没有点头,也没有反对,只是重新将身体靠回阴影中的墙壁,抱臂而立,仿佛一尊沉默的守护雕像(或者说,监视者)。
伊安冷哼一声,不再看罗兰,拉着我,快步走向走廊另一端一扇不起眼的侧门。他熟稔地推开,里面是一间布满灰尘、似乎废弃已久的储物室。
门在身后关上,将罗兰隔绝在外,也暂时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黑暗中,只有我们两人急促的呼吸声。
哥哥松开了我的手,转过身,在微弱的光线下,他紫眸中的情绪再也无法掩饰,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
“现在,告诉我,希薇娅,”他一字一顿,“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母亲她……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在教廷?那个见鬼的契约又是什么?!还有那个勇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