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作者:穆海峰 更新时间:2022/12/9 21:34:01 字数:2212

“嘿,娘希屁!”他又一次将目光转向大山,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发问。

大山稳稳地坐进沙发椅里,镇静地掏出一个漂亮的打火机来。打火机是一个金色的小手枪造型,只要轻轻扳动扳机,手枪枪眼里就会喷出一团蓝紫色的火苗来。这打火机是兰花在大雁塔一家古玩店里卖给他的,他一直珍藏在身上,舍不得丢。每当想兰花了,他就会拿出来看一看赏一赏,满眼就都是兰花灿笑的影子了。

大山扳动了手枪打火机的扳机,将打火机向黑塔伸了过去。

黑塔探出头去,长长地吸了一大口,一支香烟已燃了一小半儿。他长长地吐着烟圈,向后伸展了懒腰。那个破旧的靠背沙发又一阵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叫来。当一支烟吸完了,他长长地

又吐出一串烟圈来,像一条隐秘在湖水泥草间的大鲇鱼。黒塔干咳了两声,又一连续上三支香烟,接连紧紧地猛吸了十来口,然后,将烟蒂一根根摁灭在桌子正中前方的烟灰缸里。大山细看,那个青色的龟形烟灰缸里已成了一座小山,烟雾弥漫着整间屋子。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空气一下子像凝固一样。四下里静得出奇,几里外的小村子隐隐地似乎传来几只野狗的嘶鸣之声。桌子上一个黄色的小闹钟忽然滴滴答答地叫了起来,没有人去管它,不一会儿又寂静下去。大山看见,闹钟钟盘上最短的指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平日这个时候,他会听着优美的《二泉映月》的舞曲,沉浸在甜蜜的睡梦里了。而今天,他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走出这个冰冷的房间,回到自己那温馨而充满浪漫色彩的房间里去。

黑塔眯了眯眼,良久,才从桌子下拉出一沓稿纸来,又从桌子上的简易笔筒里抽出一支圆珠笔来,写了写,没油了,又拉出一根来,又没油。他一把抓起笔筒里那十几根圆珠笔来,一起扔进了垃圾筐里,然后烦燥地抓起桌子上的电话吼道,“螳螂,给大哥拿几支笔来!”

不几分钟,楼道里就传来吧嗒吧嗒拖鞋击打水泥地面的声音。进来的是那螳螂,他伸出青筋暴露的手臂,将一支深蓝色的油性笔和一张写有字的稿纸放在黑塔面前,然后,斜眼瞄了一眼大山,轻轻地带上门出去。

螳螂的出现,让大山想起七八年前的那一幕:那也是一个清明节,他正提着大白馍馍、水果及黄褐纸,并带上两根红蜡烛,长跪在爷爷的土坟前。爷爷的土坟在白石寨村村北边的灞河边上,这儿埋着白石寨村祖祖辈辈三四代人的身子,上百年来,坟头越来越多,沿着河滩地界,就形成一片坟群。爷爷的坟在河滩靠北的地界上。每座坟四周,都植有数株松柏。新坟树小,老坟树大,最大的有脸盆那么粗,枝叶繁茂,互相交织。爷爷去世已经十多年了,大山记得,爷爷去世那天,天下着大暴雨。他正在给爷爷上坟,邻居黑娃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地对他喊:“大山哥,快快,出事了!你爸从房上摔下来了,流了好大一堆血,人已经抬到乡卫生所去了!”

大山急出一身冷汗来,他快速地将竹篮塞进黑娃子的怀里,示意他看好没有烧尽的黄褐纸。他箭一般地从麦地田垄间直直地斜插过去,疯子一样,向寨子西边三里之外的乡卫生所飞奔而去。那一刻,他只觉得天要塌下来一样,耳边的风呼呼作响,在跳下一道土坡时,他的一只粗布鞋子跑断了底,掉进了一个机水井里。他什么也不管了,光着脚丫子一口气跑进了乡卫生所的大门。

卫生所并不大,是一个三亩来地的小土院。大门朝南,进院门靠北有一溜四间土房,两边东西又有两间厦房,北边的土房与东西向的厦房正好围成一个小院,中间月季花已经半人那么高,生得密密麻麻。小院的四周植了数棵果树,有苹果、梨子,枣树最多,有十来棵;北边的四间土房里,放置了几张病床,正中的一间门前打了一眼水井,井水不深。用扁担勾了水桶伸进去,就可以拎上整桶清凉凉的井水来。这儿地势低,水甜水旺,爷爷夏天在地里干完活,常常会拎着一个小水壶,来这里提一壶水到地里去喝。土房向北,一两丈外,打了一堵一人多高的土墙,将北边的野郊荒野隔开。墙内靠东墙,有一个旱茅厕,其余全是医生护士开的菜地,蒜苗成行,菠菜打堆,莴笋正在抽筋,生机勃勃,甚是喜人。

大山进了乡卫生所大门,院子里已经围了村子里的许多知情的庄稼人,几个白大褂正在正中的土屋里抢救父亲,一个护士守着门,不许任何人进去。几个性急的村民爬上院子里的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眯了双眼顺着土房靠南的一个窗户的窗纸大洞向里看。村子里的几个老人在一起惋惜轻叹,可怜啊,流了那么多的血,命可千万要保住啊!要不然,一大家子人哩,可怎么活啊?!

大山拨开人群,他也进不去,只好又折回来,围着小花园转起了圈子。约摸一个多小时后,一位脸色蜡黄的老大夫走出门来,他仰着头沙哑着嗓子喊:“谁是家人,过来一下!”大山径直走了过去,老大夫道,“孩子,多亏送来得早,再迟几分钟可就没命了。病人流血过多,需要静养一段时日,就应该没事了!”看着父亲满头缠绕的白色纱布,他紧紧地抓住父亲那瘦骨嶙峋的双手。他让病床前受惊的母亲先回家,自己住在医院守护着父亲。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一次又一次地用温水给父亲擦拭着手臂。看着父亲那枯树干一样的手臂上纵横爬行的青筋,像一条条小虫子一样,他的眼睛第一次湿润了。他想不到,过去强壮得像犍牛一样的父亲忽然一下子变得那么瘦,自己高考落榜,一家子五口人的生活,盖房子,种庄稼,破石头!生活将一个多么结实的汉子压得喘不过气来,唉,都是自己无能啊!

“姓名?”黑塔敲着桌子问。

大山一机灵,他的剑眉一锁,白净的脸扭向黑塔。他突然意识到派出所的存在,心头一紧,不紧不慢地说道:“大山!”

“什么大山?”黑塔声如洪钟,将桌子擂得咚咚响。

大山斜瞥了一眼黑塔,没有发声。

“你小子爷呀你,磨磨蹭蹭的!”黑塔显然有点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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