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大门楼内一米宽的过道,映入大山眼帘的是几架紫藤,铁杆虬枝,缠绕交错,横空飞舞,布姿弄影,煞是好看。穿过一人多高的水泥花架,就是主人家的两层小楼了,再穿过小楼北边的一个小过道,又是一栋三层楼的小洋房,爬上小洋房的三层,最靠北边的一间,就是壮壮猴子租的出租房了。进了房子,是两张简易的单人床,沿着东北和东南的两个角东西放置,中间是一张小桌子,上面放置了一面精致的金色小镜子,还有两只白色的茶杯,桌脚下是半箱子空啤酒瓶子。几双布满泥巴的各色鞋子胡乱地横在门口的屋地上,一个破旧的蜂窝煤炉子堆在窗子下,几十块蜂窝煤顺着墙角一字儿摆开。空中南北向拉了一道长铁丝,上面搭了数条毛巾,东西墙上各开了一扇大窗,用来采光。
大山捏着鼻子,他隐隐地闻到一股刺鼻的味儿,说不清是鞋子味还是臭袜子味,或者是什么饭煮糊了的什么味。总的来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他忽然感到一阵阵恶心,就直直地来到窗边,打开了窗子通风。
大山将装有被子的蛇皮袋子放在屋地上,皱着眉头道:“壮壮、猴子,这就是你俩的窝啊!”
壮壮道:“这是俺舅舅租的,他在这村子的另一家住,先给几个工友住,后来,那几人走了,由俺和猴子为王了!”
大山咧嘴一笑,猴子指了指房顶道:“我俩那年刚来的时候,壮壮他舅住这房子,我俩就在屋顶搭了一个临时窝棚。后来由于漏雨,壮壮他舅租了另一户人家,我们俩就住在了这儿,比起当年那窝棚,这已经是天堂了!”
壮壮道:“今个,大哥来了,先同俺挤一张床,明天,俺去舅舅那里扛两块板子来,给大哥搭一张床,这个房子大哥随便看看,看搭在那个地方合适,要不,咱三个搭一个大通铺,在一块挤挤热火!”
猴子道:“行,将桌子向中间移,靠东边的窗户,三张单人床挤一块,三兄弟不分家,一个热炕头!”
壮壮道:“人家大哥斯文,才不跟你挤一块呢,你爱打呼噜,还不将大哥吵死,人家大哥不会塞着耳朵睡一晚上!”
猴子道:“你好你好,你那双脚往出一伸,我的天,整个房子跟夏天的露天茅房一样,那个臭啊,开了窗,第二天你去看看,那窗子外墙壁上,全是黑压压的一片啊,全是死蚊子,怎么死的,全是你那脚熏死的!”
大山捏住鼻子一阵笑:“你俩啊,谁别说谁,都是半斤八两!”
三人正在说笑,忽然从外面传来一个人洪亮的声音来:“谁呀,是不是壮壮、猴子回来了?!”
壮壮、猴子赶快出得门来,壮壮一抱拳:“龙叔啊,俺们刚刚下的车!”
龙叔打量了一下壮壮、猴子,他的目光一下子直落在他们身后大山的脸上:“这位是?”
壮壮道:“嗷,大山哥啊,俺们同村,俺的大哥哥,一起玩大的,大小的大,山水的山,大山!”
大山低低地叫了声叔叔好。然后,脸一阵阵泛红。龙叔哈哈哈地笑出声来:“大山,好名字啊,以后,到了晚上,我唱秦腔可又多一个新戏迷了!”
猴子道:“龙叔,大山哥可会唱好多段子哩!”
龙叔眯着眼道:“是嘛,那我可要好好领教领教了,好吧,你们才回来,好好收拾收拾!”龙叔转过身来,他好像又想起了什么,“嗷,大山,你才来,这也是你有福啊,楼下才走了一个租户,正好腾下一张小木板床来,那是我高中时睡过的,你们三个快快抬上来,让大山先用着,你看看你看看,大山,咱二人还是有缘啊!”
三人快快抬了床,沿着东边的窗子下支好了。大山到外面小商店买了毛巾、牙刷和脸盆,三人将炉子挪到楼道里,又从龙叔那里换了一块烧红透了的蜂窝煤,将炉子生着了,架上铝锅去,猴子下了一大把挂面,又从龙叔那里弄来一大把洗干净的菠菜叶子丢进锅里去,壮壮洗了三个大海碗,又熟了一大勺子滚油泼了,三人大口大口地吞下去,又各喝了一碗面汤,都打起饱嗝来。大山提出出去走走,猴子、壮壮一拍即合,三人锁了门一起出去。
大山在壮壮的带领下,穿过村中心大街,向南出第二个南北向的主道,来到通向老城中心的主道边上。靠主道向东行不到一里,有一巨大环形天桥,天桥就像展开的巨大翅膀,将东西向巨大的车流向南北的二环上分流而去。而大桥下,树林花草丛生,又有宽广的水泥路面,阴天可以避雨,夏天可以乘凉,周围人流量大,天长日久,这儿成为老城城东重要的民工市场之一,每天一大早,四面八方的民工就会向这里云集,三个一组五个一群,或立或坐,或低声私语,或高声对歌。做木活的将锯子放在手边,粉刷的扛着长长的棍子,砸墙的手提着笨重的大铁锤,打眼的脚前放着小钢炮一样的冲击钻,水工将写有字的小牌子挂在身边的破旧自行车头上……总之,有智的吃智,没智的吃力。有了人力市场,周边也就生出了相应的服务市场,有卖便宜面食的,三块钱尽饱吃;盒装米饭菜是一份,米饭可一碗接一碗地去盛;买热包子的个大量足吃着过瘾。总之一句话,下苦的要便宜,能吃饱且花最少的钱是硬道理,做熟食生意的卖的是回头客,走的是一个量字。
大山的工作也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二天一大早,大山、猴子、壮壮三人在地摊上吃了两个热包子,又喝了一碗热菜汤。壮壮让大山和猴子去他舅舅的工地。大山道:“我想先去天桥人市看看,碰碰运气!”猴子、壮壮争不过,三人约定,晚上八点村子口的凉亭下见面。然后,大山目送壮壮、猴子挤上通往老城的公交车。大山背上父亲留给他的绿色军用水壶,目不转睛地向东边的环形天桥走去。太阳刚刚从东边的高楼上升起,人市上已黑压压地围了成堆成堆的各色人。八点多钟,先后来了三四辆车,拉走了一些砸墙的打眼的民工;八点二十左右,又来了几辆车,拉走了一些清理垃圾的人;八点半的时候,又有一些清水道的,挖地基的民工被大货车拉走。看着身边的民工越来越少,大山开始怀疑起自己来,在这些各色的人中,他第一不会任何技术,第二又没有力气,可谓是要什么没什么。肚子里装着的是满肚子的知识,而这些,在这儿又有什么用处呢?能砸墙吗,能举动大铁锤吗?在大山思虑着是否今天没人要自己的时候,一辆蓝色的大卡车嘎的一声停在了他的面前,车后紧跟一辆红色的小轿车,一个带墨镜的贵妇人从车窗里伸出头来。她的身后,一个身着灰色西装,留着寸头,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推开车门跳了下来,朝着人群高声喊:“去不去,六个六个,要四个铲煤的,一车每人八块钱,谁去!?”话音刚落,周围的民工哗啦啦地拥了上来,将那个中年人围了个严严实实。“我去,我去!”四下里传出了各种各样的喊声。中年男子环顾了一眼四周,右手手心朝下,左手食指指向右手手心。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中年男子指了指身边三个体格健壮的人,“你,你,你,上车,上车!”他指了指那辆蓝色的大卡车。三个壮汉将自己的工具扔进了一人多高的车厢里,一个鱼跃,爬进了车厢。中年男子叫够了六个人,正要上车的时候,大山不知什么原因,低低地喊了一嗓子,“老板,能不能算我一个!”中年男子斜瞟了一眼人群中的大山,他没有理他,准备上车走人。那戴墨镜的贵妇人长长地探着头,笑道,“小伙子,就是你了,上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