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趴在大卡车的后车厢上翻了几次没有翻进去。贵妇人推开红色轿车的车门大声道:“小伙子,来,坐这儿!”大山红着脸坐在轿车后排女妇人的身旁,这是他第一次坐这么高档的轿车,而且,身边又有这么一位美女陪伴,他的心里像有无数的小虫子在啃咬。妇人有三十来岁,一身绿色的绸裙子,睫毛老长,眼睛好大,水汪汪的。大山不敢直视女妇人,甚至,不敢大声喘着气,那一刻,在他身边的好像不是什么温柔善良的美女,而是一个大老虎,或者一个随时要爆炸的定时炸弹。他直直地强压着自己的心跳,高高的鼻梁上很快就沁出一层细汗来。
中年男子熟练地在前面开着轿车,那辆大卡车载着六个民工在后面紧紧地跟着,透过窗外的反视镜,大山看清了那中年男子白净的脸,这是简型的国字形脸,留着浓重的八字胡,那胡子一根根修剪得整整齐齐,看来这是一个很体面重讲究的男人。
大山心里嘀咕着那八字胡,身边的女人先开话了,声音柔柔的,像是那没有浪花的湖水一样:“小伙子,家是那里的?”
大山看着窗外,低声道:“黑土乡白石寨的!”
“出门几年了,今年多大年龄?叫什么名字?”妇人连着问。
大山不想回答这样的问题,但想到那妇人点名要了他,他才有今天的活儿,要不然,他还会直直地站在那大转盘桥下,傻呆呆地等啊,不知道何时才能接到活儿,甚至,直到天黑,灰溜溜地空手而归。想到这儿,他轻轻地回道:“昨天来的老城,高中才毕业,十九岁,大山!”大山急急回答完,他不想多说话,甚至是一个字。
“十九,同我的弟弟差不多大!”妇人递过一张餐巾纸来,在他的鼻子上轻轻按按,然后塞进他的手心里,轻声道,“擦擦汗!”
大山捏着那团餐巾纸,在自己的额头上擦拭了一遍,又围绕着鼻尖按了按,他闻到一股说不清的淡淡的香味,他不知道,这香味来自哪里,花香吗,不是,那又是什么呢,是窗外飞来的吗,车上窗户紧锁,但就是窗户开着,那窗外又有什么呢,这样让人迷醉的香啊!
“大山,好名字,大气,小伙子,要说咱俩还是乡党哩!我老家就在黑土乡下边的那个村,只是,我生在那里,并没在那里长大!”妇人注视着大山,越看越觉得眼前的这个小伙越耐看,他好像似一个人,她生命中的一个人,但好像一时又想不起来,这让她一阵阵激动起来,“怪不得哩,我刚才一看见你就眼热,好像在那里见过,又记不起来,原来,原来是乡党见乡党啊!”
大山觉得妇人一直在看他,唉,看就看吧,我一个两手空空的男人,还怕你看不成。他心中一时升腾起一种胆量来,都是人,我来自农村,我难道就低人一等吗?不,绝对不能,更何况是乡党哩,想到这里他反问道,“阿姨也是黑土乡人啊,有句歌词道,这世界说大就大说小就小,真有道理啊!”
妇人道:“打住,打住,别叫人家阿姨了,叫老了!”
前边开车的八字胡突然冒出一句话来:“大山,叫大姐,黄经理,大姐还没结婚哩!”
大山心里咯噔了一下,他还以为,那开车的是女妇人的丈夫哩,原来?--
他一时弄不清自己的耳朵,忽然一阵阵糊涂起来。
“大山,他是我们的宋副主任,管销售的,以后你管他叫宋总就成!”妇人道,“至于我嘛,将那经理两字抹掉,乡里乡亲的,多碍事,还是叫黄姐好,平起平坐呗!”
八字胡一边开着车,一边打着口哨道:“大山,今个,要不是黄总的意思,我才不会叫你哩,干那重的活路,你这瘦小的身子骨能撑得住!还不敢快叫声黄姐,了了这份人情!”
大山看着后视镜里的国字脸,再看看那双冷冷的三角眼,他僵持了几分钟,在妇人火辣辣的眼光里小声叫了一声“黄姐!”
妇人忽然格格格格地笑出声来,“爽快,爽快,难为乡党了,高兴啊,今个不光见了一个乡党,又多出一个小弟弟来,这不行!”说完,她直直地抱了大山,在大山的腮帮子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大山吓得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当妇人抱着他的那一刻,一股迷人的香气直直穿进他的鼻孔里,让他呼吸不得。同时,那妇人两个圆圆鼓鼓的胸脯,直顶得他一阵阵晕厥,这是他这一生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的与一个女人拥抱,他紧张,他感到,他的手脚全都是冰冷的多余的,他相信,他今天晚上一定会失眠。
转眼,小轿车一拐弯,穿进了一座高大的水泥围墙院子里,大卡车也紧紧跟在后面,七拐八拐,开到一座大煤堆前,嘎地一声停了下来。
黄经理钻出小轿车,对着大山低声道:“大山,今天晚上,大姐请你吃海鲜,我认下你这个弟弟了!”
大山看了一眼黄经理,眼前的女人简直是一个当代的杨玉环,她丰满而不显肥胖,高挑而又艳丽多姿,可以说,眼前的黄经理就是一株盛开的红牡丹,她是那样的高贵而迷人。但大山深深地知道,她与自己无缘,自己是一个穷小子,一个身无分文靠出卖力气养活头上这张嘴的穷小子,他现在除了要挣更多更多的钱外,身边的世界包括这个高贵的女人,尽管她是自己的乡党,但这又能说明什么呢,你还得出卖力气,你没有任何资格停下脚步来,哪怕是一天时间,悠闲地去喝喝茶水赏赏美景。
大山蒙了一下,心里一阵咯噔:“不,不,不行,大姐,我我,我同壮壮约好了,今晚要去参加一个兄弟的生日聚会哩!”大山头上的汗水又冒了出来,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这样一个弥天大谎来。
黄经理淡淡地一笑,露出一口白亮而整齐的牙齿来:“那好,反正那堆煤今天运不完,明天,明天怎样,明天后半天,我请你,怎么讲,那几句姐可不是白叫的!”说完,对着八字胡喊道,“给我乡党找把小一点的铁锨,多照顾点,他还是个高中生哩!”说完,独自一人,咯噔咯噔地朝着后面的一栋红色的楼房走去。
大山注视着黄经理的身影,高挑个儿,细腰,走起路来在微风的吹拂下,那腰身真的像极了老家灞河边的三月垂杨柳。
“走,扛家具,干活!”八字胡喊。几个人一起来到大煤堆前。水泥地上有一大堆的工具,八字胡拉起一把小一点的铁板锨来,塞到大山的手里,“来来来,小兄弟,这是你的!”另几个民工各捡起一把铁板锨来,在手掌里各吐了一口唾沫,挽起袖筒就要干活。八字胡指了指一人多高的大车厢,“看见了没,装满一车,叫一声驾驶室的师傅开车,拉到另一个工厂去,再下车,这样一装一下跑一趟,不亏大伙,每人八元,今天拉完这一大堆,明天,另一地还有一大堆等你们哩。晚上,我过来与你们结账!”说完,一低头钻进轿车里,一踩油门,屁股一冒烟,风驰电掣地出了水泥墙大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