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雨透薄雾的季节已经过去很久,不妨说是又要即将到来了,这段时间里不停的雨水绵绵,天就这样一直,一直阴沉着,时而小雨不停柔柔的下,时而暴雨倾盆不带一丝温柔。
雨透薄雾是不可能的了,这样的天气是起不了雾的,雨时而大到跳过了雾成的时间,亦或早晨没有冷到成雾的程度,更别说那样模糊的美幻的意境了。在这样源源不断雨水的冲刷下,现在的学院是格外致丽的,一切都是格外清晰的,本身就处在污染最低的半郊区,空气是最好的,灰尘是最少的,此时可以说是整个地方都一尘不染了,树木掩盖着建筑的部分,虽然也为了切合自然把墙壁刷成了绿色的,以往看过去确是是隐入自然的景色中,现在看来,格外的分别明显,似乎此时就是神明真正揭露一切真相时间了,有些事情确实是发生了,早已经堆砌好的骨牌终究是不会倒下的,一切都秉持优雅,完好如初。
当然,这样的景色也是只有极少数人才见得到的,此时是假期,这里可不是那些红色土地上学校,是因由寒暑而放假的,这座城的四季是模糊的,格外分明的应该只有雨旱两季,而雨透薄雾则是这两季中最模糊微妙的时候,它来的非常快,走的也非常突然,甚至于很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是大雨瓢泼的时间了。
学院在大小姐的管理下已经改善了很多,新的私建的下水道管网让这里不如其他地方一样也会在这个季节积水起来,但这里的人们已经习惯这段时间放假休息了,毕竟大多数人还是不情愿摊着城市内涝出门的,这所学院也不例外,现在学院里剩下的,这里的物业,些许保卫处的职员,以及极少数的学生了。
当然,与往常不变的,千今天依然在清晨起床,简单的梳洗,挑了一双不会侵水的小皮鞋,冒着一点雨,绕着点远路,来到第二音乐教室。
依然是秉持优雅呢,抽出纸巾,擦干自己手上的油渍,其实一直路上吃着的面包是几乎不含油的,但她已经是习惯了,哪怕有一点点,她都要试着擦一下,把所有可能脏到琴键的残渣擦净之后,她才会坐到琴凳上,准备上琴。
天又暗了一些,但此刻确是清晨没错,想必更多的云雨在酝酿吧,此刻窗外的雨声也只是稍稍大了些许,少女回到门边,轻推门,待门关上后,似乎又有些不舍什么的,她又再一次的伸手拉开,整个人依在门的内柄上,看了看两侧的走廊,依旧是空无一人。
“这里已经,没人了嘛…?大家都走掉的呢。“这时她才不舍的将门合上,用力跺了跺脚,将多余的水渍撒在门边,小步走走回琴前。
很轻巧的落座,臀部坐在琴凳前面的一半二分之一的位置。她没有着急把琴盖打开,仅仅是坐在琴前而已。窗外依旧是如往常一样的景色,只是今天格外的明显了,以往总是被树叶遮遮掩掩的去掉大半,最近的雨足够大了,把木叶打得萎缩了不少,此时才是真的看清了窗外的样子。虽说这里是很偏僻的第二音乐教室,但是有几扇窗对着操场的,当然这里的体育精神才刚刚兴起,也没有什么比赛,只是大小姐经营的期间扩建了一些,现在能看到的就是那部分。
“空无一人的田径场呢……”少女自言自语到,“好像我还没有真正的去跑过步什么的,好像…从来没有真正的拼命过一次。”的确…是这样的,倒不妨说是在以另一种形式在拼命,日复一日的来到这里,但现在一切都结了。
少女稍许看着在窗外畅想了一会,便回到了现实,熟练的启开琴盖,找到练习曲最开始的音阶,开始如往常一样的弹奏着,重复着。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就让这个故事画上句号就足够了,我们平静的来,安静的离开,过着别人期望的生活,接受所谓老师父母制定好给自己的人生轨迹,符合他人的预期,这就足够了吧……
依然是不变的几个曲目,依然秉持优雅的做到完美,当然这个优雅仅仅是对耳朵而言的,她的手法并没有那么好看,行内的人看上去就觉得她是些许凌乱的接着节奏,没有那种很漂亮的感觉。不过这样才是好的吧,不用一直说是要弓起90°的角度,对从小被戒尺打习惯了的人或许无所谓,可对这样因兴趣而真正爱上的人便太过苛刻难堪了,当然,也仅此而已了,对换位跨音阶的指法她还是很熟悉的,只是看上去显得并不是那么有那种严谨的苛律感,更多了一份自然的感觉。
时间过得很快,时间总是在人在做想做的事情时候以最快速度流逝的,很快今天的练习就结束了,准确而言是在这间琴房的最后的献舞结束了,并没有说什么在最后把某首曲子可以重复的部分再重复一下,依然要完美的画上这个最终的句号,即使重复了几遍,经年之后,又会记得走的那一天在某台钢琴前多重复了几个所谓有着意义的音符吗?
是记不住的,正因为都已经回想不起以前的所谓的做过的有意义的,这样可以纪念什么的事情,所以今后大可以不再去做,她是为了一些明确的意义,明确的绝对理念而活着的,可不想某些女孩子只能所谓的凭着,直觉一点点摸着正确的路前行。的确,女性的直觉有一种神奇的魔力,能帮助她们避过很多危险的事,她们的直觉确是有一种幸运的魔力在眷顾,但是殊不知的是,这样幸运魔力的背后只是一次次面对小事做出的当下最为短视的选择,正是她们这样的直觉阻挡了她们看得更远的视野。故此大多数这样的女性都看似活着很好,不过也仅在某个已经很糟的环境里活着很好罢了。
而她不是这样的,她相信自己与生俱来的不错的直觉,更笃信她信奉的神明,所追寻的正确的绝对理念,正因如此她没有和她人一样沦为短视之后再选择更糟决定的命运的玩弄之中。这样就足够的,是的,如往常一样结束便足够了。
如落座一样轻巧的起身,轻抬起琴凳,往后挪出可以让身体出去的位置,再放下,这样就不会损坏到蹬脚,主要是她很怕听见这样的摩擦声,当然,也是一处秉持优雅的细节。
是时候结束了,不用再期待什么了。她在心中这样念着,对,我还要做好这里的善后,毕竟已经是假期了,这间琴房应该不会再有人来了。
想到这里,她顺手拿起讲座上的抹布,在隔壁的卫生巾,摘一朵花的功夫里,轻轻沾湿它,这样既不会太湿浸到琴的内部,也不至于太干擦不净刚刚留下的灰尘,皮肤上掉落的哪怕一点点角质。她比她自己的所有物更爱惜这台公家的钢琴。擦拭干净之后,再次合上琴盖,拧干抹布,
方形的叠一半的三角,重新放到讲座上。
是时候离开了,已经没有什么顾虑了,这就是最后的结束了,当然这也是开始,相信在未来能录取进去的艺术大学里,还可以邂逅新的琴房,遇见各式各样的人,只是……
只是……她想不出来,总有一种困扰着她的违和感,总一种还没有结束的感觉,似乎还少了点什么,具体是什么,她说不出口,但确是隐隐约约有着这样一种感觉。
此刻,她也不再迟疑了,合上门,向着这间最后的室厅深鞠一躬,她很感谢能有在这样一所学院就读,虽不说是完全,但多少摆脱了这片红色土地上千千万万其他人面的只有一条路的命运。的确,那条路看似是最为公平的,也没有比它更公平的选择了,只是…这没有选择的权利,这不自由,仅此而已。固然不说是越来越多的教育资源的不平衡在一点点打破这条最公平道路的平衡,有些人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她们天生适合学于一种手艺,或者天赋于某一种乐器,哪怕是交际花,成为风尘女子,乱世佳人,那也是一种学问。总不能先把所有人都赶去高考的工厂里,都试着加工一下,再让他们选择自己的路,这是极为荒诞的。
当然,她有幸从千千万万同龄人中逃出了那样的厄运,她来到了这所大小姐的私立学院,固然说没有完完全全逃出时代所迫,她至少这里的选择有很多,教育也给她了很多,并不是那样仅仅填鸭式的知识灌输,这里有的不仅是知识,更多的是有道德的教化,礼仪的学习,最重要的,是美的培育。
不过这一切也迎来了结束,她的心情很好,虽然没有在最后几天参加毕业典礼什么的,不过她依然很开心,因为她清晰的记得在这里确确实实活过,在结业最后的合唱中,在以往的课间教室里,一次次老师的亲力亲为的指导培育,以及最后在这里一天天的琴房里的演练。这些都是对她而言最珍贵的回忆,哪怕是她这样讨厌人群,些许社恐的女孩子,都在这里有选择的找到了自己的应许之地。
现在只需要回到自己的教室里,把课桌里还剩着的几本书带走,收拾打理好最后的,然后回到宿舍,等来接自己的车就好了。离时间还有好一会,她乘着现在的空余,绕到了操场回教学楼的路上,唯有这一段靠着台座上的遮雨版,可以一点都淋不到雨,其他地方多少都要湿身一点。走在上面,放眼远方,雨确是愈下愈大了,天空也越发的阴沉,本来该是越来越亮的清晨,可现在天却越发的黑沉。
不过她丝毫不在意,她很享受这样的雨天,喜欢听到这样的雨声,或许在他人耳中是杂乱无章的,在她听来就别有一番音律;其次的,这样的气压她也很喜欢,身在高原的城市,只有这样特别大的雨天,空气才会格外有一种凝重浓厚的感觉,一种真切呼吸感特别明显。一种,真实的,活着的感觉。
路坐到一半,来到中央的突出的高台上,向前望去,最前方的旗杆在风中稍稍摇晃,整个操场以这条中轴两边对称,从这里看下去视野是极好的,的确是…可以看见的
站在这里,她便找到了那挥之不散的违和感的一点线头,对,这里是大小姐所站着的位置。固然这所学院没有如其他地方一样,每周都有形式的训话和升旗,但每年总有那么几次大小姐要站在这里主持一些什么的。她羡慕那样的身姿,昔日大小姐站着这里对面的是几千人,她们配合的很好,她们总是很从容优雅的做好了过去了的一切。她由衷的羡慕,如果自己能有这样的一群人陪伴就好了。对的,她渴望这样的……不过又始终害怕开始这样的感情,自己本身就有点不善于包容他人,想要开口去建立这些关系,却始终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而一次次的错失。
其实她心里是知道的,没有那么多理由去拒绝这些关系,她唯一害怕的只有一件事,她害怕被她人拒绝,仅此而已,于是她宁愿选择一个人,暗自做好一切就好了。宁可每次花上不少的时间把琴房打理的完美的干净,让下一个人有最好的环境,她也不会愿意说和其他人交个朋友,一起练习什么的,一句话她都不肯说的,甚至必要的时候,她都否认是自己打扫的。
不过这样的心态已经悄然改变了,神明的无形之中用音乐一点点调试着她的心,大小姐的出现也多少改变了她,纵然到现在,她们依然还未相认。但她已经憧憬了她很久了,人总是会向着某个自身认可的方向一点点试着改变的。
她站在以前大小姐站着的地方,轻轻唱到:“降り注いだ,冷たい雨,青い傷を,溶かしてった。”声音很小,以至于在外面的雨声掩盖下,只有她自己听得见,不过她不在意,只是想着,在最后也像大小姐一样,站在她以往所在的位置,说了点什么,这便足够了。
是的呢……“原来,那个一直在我上面拉小提琴的人,就是大小姐。”
想到这里,少女不再驻步在这条中轴线上,继续向前,唱到“夕暮れの,涙が出そうな赤,私の中の君を,溶かしてしまえ。”
依然是刚才的那首歌,只不过这一首她一直没有机会用钢琴弹出来,没有找到合适的谱子。就像是和大小姐一样,再也没有机会再去相认了。不知道是哪一次在她的门前探视她的小提琴的演奏,就是最后一次了,不过像她那样的人,什么时候突然消失也不奇怪,只是……唯有她
对的,唯有她是,能让少女开口说是,想要交个知音什么的,只是她一次次的鼓足勇气,却又一次次的没有开口,每一次永远都是停在了呼之欲出的那一刻,慢慢她也习惯了,纵然每次都心有不甘,但至少每次还有机会能在门前看见她的身姿,安于这样的现状,便足够了吧。
但那份违和感依然还在困扰着她,心中屡次未能相认的不甘在这最后酝酿着,她压不下这样的情感,没有多少人能有大小姐那样的心理素质,能在最后巧妙的改口,再次秉持优雅。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已经人去楼空,又何来优雅一说,优雅又为谁看呢?
想到这里,她以往一步一阶梯,大家公认的最优雅的步子,立刻就变了,她的腿很长,不是那样玲珑小巧的小女孩,两三阶梯一步可能更适合她,快步上楼回到教室,用发卡顺着门缝探进去,用力一刷,门锁应声而开,到自己的座位上,取走剩下的几本有用的书,转身关门离开。
没有什么目睹自己曾经出的板报而回想起可能再也不见的同学而流泪的情节,也没有什么想着站到讲台上手持粉笔最后手舞足蹈学模学样的做回老师的情节,看到毕业照也没有过多感动,她已然准备好新的开始了。
事实上,小时候她是个爱哭鬼什么的,可随着进入这所学院,洞悉看透了很多之后,她就很少流泪什么,直到高中这三年,她一直没有怎么好好的悲伤或欢喜过,没有流下过一滴泪水。很多时候知晓真相之后,少女便已经见怪不怪,用学术的话来说,就已然不再去共情,或者说是共情能力的缺失。
之后继续去到教务处办好结业的手续,补上了学生会的印章。“虽然没有大小姐的亲自签名,但这枚印章一样是结业的证明哦。”工作人员是这样说的,几句客套话打发走了少女。
沿着原路返回,天空依旧阴沉,雨没有任何要减弱的势头,依然这样不断的下着。中央花园中的泥腥味开始升腾,只有这样打的雨不停的下,这种土味才会渗透到空气里,雨仍然这样不停的下,少女一只手伸到雨里,接了一点水摸到脸上,她心里已经有着落了——来接自己的车会晚很久吧,虽然这里看去还好,没有积水什么,不过想必城市里一定很严重了。果然没一会,电话就打了进来,大致就是说这边内涝,或许晚一点水退了才能去。她也没说什么,简短了回了句知道了,最后带一句感谢,便挂断了电话。
她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晚一点便晚一点吧,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她并不介意两个月多的假期少了一天,回到家里也是闲着,不如在这里多待上那么一会。
一个小时…
三个小时…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仍然在下,千合上了那本读了不知道多久的《樱之庭の星》,这本小说她一直断断续续读了很久,雨一直未停,在这样的雨天独自一人读一本绘卷一样的小说是别有一番意味的。天色已经开始暗淡了,她合上了书本,抽了张纸,擦拭了一下这双已经稍稍被雨浸湿了一点皮鞋,出去吃了一份校工的工作餐,最后一餐也没有什么娇作的,如往常一样光盘,放到该放的位置,便是最好的了。
雨仍在下,雨声仍然没有间断的在耳边回响。少女站在门口,往左走就是回到宿舍,继续等待,想必一会车就到了…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刚刚迈了几步,双脚便不听使唤了,快步的向右迈去,和往常一样的,去第二音乐教室的路,只有饭后的那一小会可以再在琴房坐一会,这是她一直以来的习惯,已然无法改掉了,哪怕去了也没有意义,可是她仍想把最后的时间花在那里,在哪里渡过,要比其他地方都要心安的多…
其实,她心里是明白的,她内心的思念已然决堤,溢出了。哪怕这是徒劳的,也要去试着再去看看,就和大小姐曾经一样,不看到角落的最后一粒灰尘都不罢休。
以往三长三短的步伐已然乱了,曾因为这个步伐的调子被其他女孩子说是罗斯电码SOS的步子,近乎要三步并做一步的步调了,快速上了台阶,站在了以往总是小心翼翼,在门口窥视的教室门口,直接推开门,言到。
“大小姐!”
声音不算大,很快被雨声掩盖了。这间自己看了无数遍的音乐教室,从未进去过,现在也一样,她只是站在门口。
“什么呀……大小姐肯定早就走了。”少女跨进门。“人家在的时候,从未进来过,人家都走了,我才第一次进来呢…”如果…早应该就跨进这扇门,而不是等到现在。
打开灯,这里面和第二音乐教室一模一样的配置,都是一样的极简而优雅,只在讲桌上多了几个已经合封的提琴箱,想必大小姐每天都是来到这里,偷偷多一点时间可以一样的“练琴”吧。
对的,至少,她的琴还在,泪水已经在眼中要爬出,她知道,大小姐已经永远见不到了,再也听不到她的旋律,再也看不到她的身姿,她的一切,真的成了奢望。只有面前的琴还在…只有这唯一剩下的了。
打开面前的琴盒,这是她的唯一了,一把标准配置的,保养的稍好一些的小提琴。她小心翼翼的取了出来,虽然实际上她对这种乐器一窍不通,但仍然要试着做点什么…
轻轻拨弹,确是悦耳的音符。但试着用琴弓拉弹时,就是刺耳的锯木头一样的声音了。不过这些都被窗外宏大的雨声瞬间淹没了。
被这刺耳的声音一惊,少女已然崩溃了,她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结局了。开始是悔恨,不甘,后面便被悲伤全然包裹了。少女并没有放声痛苦,她并不相信所谓哭出来了就好了什么的谎言。那不过是身体的自然反应,基因的自我欺骗,大脑分泌的化学激素制造的“会好起来的”的幻觉。
她已然现在的悲伤中浸溺了,任由自己在其中越陷越深,没有再去拨动琴弦,只是紧紧抱着这把唯一的唯一,只流下了两条浅浅的泪痕,在琴凳前身体稍稍颤抖的坐着。并没有再去打开琴盖想着要最后为她弹奏一曲,只是在这里,独自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