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欢笑声中,蔺凝荷的及笄宴顺利结束,嗯……过程有些复杂,但至少结束时很干脆。
众人相互告别,但来宾中只有太子离去了,剩下的都各怀心思等待着。
三位皇子一同走出宴客厅,在门旁站定。
“三哥莫不是真的要找小凝问个清楚吧?我看小凝不像知道什么的样子啊。”
“瞧六弟一副心疼的样子,我又不会难为三小姐,只是有些事情不问清楚不放心啊。”三皇子见六皇子也没反驳什么,神色有些怪异地叹了口气道:“六弟有所不知,这件事对我非常重要,那个人是我最好的朋友。”
六皇子见三皇子态度坚决,也就不劝了,互相行过礼后,便和一直没什么存在感的七皇子到一边的亭子里呆着了。
宴客厅内。
下人们正在收拾残局,蔺吴斌等人在道过别后也一起离开,只剩蔺凝荷被文浩安拉到一边。
蔺凝荷现在苦恼得很,蔺欣茗离去前也没给她什么好脸色,蔺吴斌也好像有什么话想说,她对自己的未来愈发恐慌了。
罪魁祸首就是今天来的三个不速之客。
蔺凝荷狠狠地瞪了瞪文浩安的背影,在其转过身之前马上换上了笑脸。
“三小姐似乎有什么想对我说的。”
“没有没有,我跟公子不熟,只是初教塾那会儿见过几面罢了。”
是啊,只是见过几面……
文浩安执扇的手不由自主地用起了力。
可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忘不了你呢?
蔺凝荷自认为只是见过几面,殊不知文浩安这么多年从未放过有关她的一点消息。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三小姐可还记得这首诗。”
“记得……”
怎么能不记得,她要是不傻呼呼地抄了名句,又怎么会抢了蔺欣茗的风头又被文浩安缠上?
可当时她也不知道这首名诗并不存在,明明我说明朝的成语所有人都知道,但唐朝的诗句却没人知道,这个大靖就好像是历史长河中被割裂的碎片一般。
“当初三小姐年仅六岁,又是个女孩子家,就能写出如此惊人的诗句,当真是让我记忆犹新啊。”
“文公子说笑了,一个六岁的小孩怎么可能写出这种诗,当初我就说过是高人所作,我只是借用了而已……”
“哦?如此大逆不道的诗句,我还真想听听是哪位高人写的。”
好家伙,大逆不道的帽子都扣上了?
怪当时的战事,也怪她没解释好,诗是好诗,没生在正确的时候。
“不敢不敢,这事都过去了,我大靖不也反败为胜了嘛,皆大欢喜。”
“三小姐可知我大靖是如何将外族赶出阴山关的吗?”
“自然是圣上圣明,择良将才大获全胜的。”
我夸皇上好,你总不能怼我了吧?
文浩安虚眯了下双眼,将折扇打开又收了回去,这么来回三下才停手说道。
“三小姐的伶牙俐齿不减当年,不过……先不谈那些了,既然三小姐说承诺作数,我现在确实有一件事拿捏不定,想向三小姐请教请教。”
蔺凝荷盯着文浩安的眼睛,看着他认真的表情,微微叹了口气。
“好吧,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要是真想听我的意见就问吧。”
“依三小姐看,若是我入朝为官,在京城做官和请命外任哪个好?”
看看,这个问题深度,人家十六岁都入朝为官了,我十五岁还在得过且过。
可这有什么不好呢?每个月也有钱赚,等到了临州钱就更多了,我只要每天喝喝茶吃饭饭睡觉觉就可以了。
嘿嘿。
不好,差点露出笑容了,现在应该考虑文浩安的问题。
蔺凝荷偷瞄了一眼文浩安,见对方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单纯在等她的答案,感受到自己的视线还回以微笑。
对嘛,这才是真正的翩翩君子,太子多多少少有点问题。
“咳,文公子,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吧,如果只是这个问题的话应该不用思考就有答案吧。”
在京城做官绝对是大多数混迹官场的人的目标,天子脚下几乎汇聚了天下所有的东西,而且俸禄会高,机会也更多。
也就是说文浩安的意思是不想在京城做官,又或许不是不想,而是有其他因素干扰。
比如,文相。
“或许,文公子和令尊的关系没有想象中那么融洽。”
文浩安手中的折扇一顿,被其收了起来用手抓住,而后转身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三小姐可否随我到那边细说。”
蔺凝荷暗骂自己多嘴,本来随口糊弄过去就好了,非要认真分析。
不过自己既然答应过人家,就应该履行承诺。
“文公子带路吧。”
文浩安所指是宴客厅的东南角,没消失在他人视野中,只要两人还保持一定的距离就没事,蔺凝荷也安心地跟过去了。
“此事知情者甚少,在下不得不谨慎一些,还请三小姐不要在意。”
“我倒是无所谓,不过相府的内部有那么乱吗?”
闻言,文浩安没有回答她,只是沉默地看着她,蔺凝荷立刻就反应过来了。
“是我多嘴了,文公子就当没那句话好了。”
“不,三小姐没什么错,倒是在下想让三小姐给些意见却不能拿出关键信息,只是现在的相府确实不太稳定……”
“没关系,咱们继续吧。”
见文浩安点了点头,蔺凝荷陷入沉思,小角落也变得安静许多,只有不远处下人们收拾残局的声音。
文浩安什么信息都没给,这让我怎么猜?文相觉得文浩安的成绩不行?可我记得文浩安可是名副其实的状元郎啊,殿试的时候写的文章连皇上都大为称赞啊。
现在想来,自己对文浩安的事知之甚少,她知道的大多数人都知道,连他的身份也只知道是相府的四公子。
难道说文浩安跟我一样是侧室生的?不像,看他的穿衣打扮就不简单,更何况腰间挂着的玉佩看起来价格不菲。
蔺凝荷看了看文浩安,又看了看自己,顿时觉得自己这身所谓的正装都赶不上人家出席宴会的衣服。
诶?我是不是跑偏了,文浩安只是想让我给点意见,既然没什么信息那就随便给一个好了。
“……”
蔺凝荷张了张嘴,没说什么话,又陷入沉思。
答应了就要好好办!
重新开始思考的蔺凝荷,思路开始跳跃起来,半刻钟后自顾自地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觉得在京城为官比较好。”
“为什么?”
咦?文浩安为什么那么惊讶?
“嗯,以下是我的猜测,文公子权当拓展思路。”蔺凝荷先给文浩安打了个预防针。
毕竟,在诸多猜测中,她也没法细细推敲,只能挑一个她觉得对的蒙了。
“相府的情况有多复杂是我无法想象的,但我想文相不会害文公子,至少在他看来不是害你。文公子十四岁夺得状元,到现在都没入仕途,或许是有什么心结也说不定。”
蔺凝荷右手除大拇指以外的四指在左手的掌心快速且有规律的敲动着,眉头微皱,双眼盯着文浩安。
“我猜,文公子恐怕是想自立门户吧?”
文浩安听了她的话,神色怪异,泄气似的叹息后,突然对着蔺凝荷行了个礼。
“三小姐慧眼,在下甘拜下风。”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蔺凝荷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坏了,让我蒙对了。
我后悔了,就不该想那么多。
蔺凝荷现在还能回想起来,七岁的文浩安看到自己抄写出来《出塞》之后的表情。
不甘、惊讶、委屈……
复杂的表情将年幼的文浩安心中的想法表现了出来,看起来打击很大,天之骄子的美梦被击碎了。
孽缘啊……
“看来在下特地来请教三小姐再对不过了,不过既然三小姐知道我的意图还说留在京城比较好,又是什么意思呢?”
自己猜去!
蔺凝荷本想这么说,但一想到让他自己猜指不定会脑补出来些什么,万一把这种栋梁之材害了的话,她的罪过就大了。
这得做多少善事才能补救回来啊……
不行,不能让我至今为止的努力白费,还是解释清楚比较好。
“其实很简单,虽然我不知道文公子为什么想自立门户,但京城的资源无疑是最好的,离京想发展起来可不简单。”
“嗯?只是如此吗?”
文浩安有些诧异地盯着蔺凝荷的双眼,她也不躲闪。
“就这么简单,文公子太高看我了。”
“三小姐莫不是忘了那个下午,跟在下说的话了吧?”
哪句话?
蔺凝荷对那天下午的记忆确实有些模糊,但还能想起来一些,只不过她说了那么多大道理,文浩安指的是哪句她可不知道。
给别人灌完鸡汤自己先忘了,有点尴尬。
“不如文公子提示一下。”
“……三小姐说过,不希望我和那些满肚子坏水的文官一样,所以我不想和他们同流合污。”
“啊——那句啊,这个,该怎么说呢。”
蔺凝荷沉吟了一会儿,似乎想到了什么,眉眼间浮现一丝笑意,那双带笑的美眸让文浩安不由得一愣。
“文公子请想一下,如果桌子脏了该怎么清理。”
“用布擦干净就好了。”
“那如果地板脏了呢。”
“用刷子刷净。”
“衣服脏了呢。”
“投入水中加以皂角仔细搓洗。”
“好,文公子有这些工具就很简单,那我要是不给文公子这些工具呢?文公子是不是需要自己寻找呢?找到了也就罢了,若是没找到呢?”
“那就用手擦,用手刷,用手用力搓洗。”
蔺凝荷知道文浩安听懂自己的意思了,她也能听出来文浩安有些钻牛角尖还有点走极端了。
简单来说,有点愤青。
不过方向是好的,只是需要引导。
看来自己的那一番话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文浩安的想法,否则以文浩安的智慧不应当如此,或许他最近一直承受着来自多方的压力吧。
“唉,难道这样做不会弄得文公子一身脏吗?文公子的想法是好的,但需要变通。另一方面,文公子应该明白,人和野兽区别之一就是人善用工具,有了工具就会事半功倍。”
“三小姐是觉得可以暂时低头吗?”
虽然自谈话以来,文浩安的语气一直都很平静,但蔺凝荷能感受到文浩安的情绪早已起了很大的波动。
有志之士啊,就需要我这种局外人帮忙冷静冷静。
“低不低头不在他人的眼里,是在文公子的心中,和文公子一样的清流有不少,只不过没人带领,少了引导的人就没法把水流汇集,力量四散又怎么对抗污秽。文公子目标长远,万事需冷静,你要走的路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
当然最快的方法是改朝换代。
蔺凝荷没说出来,那只是一句吐槽,说出来怕文浩安出现什么大胆的想法。
她的话起了作用,文浩安正在沉思,表情无比阴沉,书生气质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身为执棋者在思考棋局时的思愁,气氛一度凝固起来。
不过这种气氛没持续多长时间,文浩安又恢复成那副儒雅的书生样子,面带微笑。
“多谢三小姐指点迷津,老实说在下从未向任何人展示过如此极端不理智的一面,许是压抑的久了,还望三小姐不要见怪。”
“看得来文公子的压力很大,想法是好的,只不过实施起来确实太难了,但若是实现了,那就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在下正有此意,拔掉大靖的毒刺千难万险,希望三小姐能多给在下一些建议。”
闻言,蔺凝荷抬头看了看文浩安的眼睛,那黑眸中闪烁着真诚与热切。
或许文浩安真的能成也说不定,就算成不了也能点起一把火,至少有人肯往前迈步了。
蔺凝荷面纱下的俏脸绽放出会心的笑容,眉眼间被笑意点缀的十分动人,她扬起头说道:“如果文公子信得过小女子,那小女子定当献出一份力。只是,小女子还是要先提个醒,个人的能力终究是有限的,请文公子不要盲目地相信任何人。”
“受教了。”
看不出来文浩安是否原本就知道,至少她把话带到了就行。
“文公子还有什么事吗?”蔺凝荷向门外看了看,又将眼神转回来。
文浩安也知道她的意思,微笑道:“不知三小姐是否有时间来我相府做客,家父也曾说过想见见三小姐。”
文相?我可真不认识文相啊,他见我做什么?
似乎是看到蔺凝荷的疑惑,文浩安立即补充道。
“三小姐不必担心,只是朋友之间的邀请罢了,在下曾多次提起三小姐,家父因此才有了这样的想法,不过最多只是认识一下。”文浩安凑近一些,低声道:“你的事我没说太多,而且你和太子的事我也不会说出去的。”
我觉得你这是在威胁我。
蔺凝荷抬眼看向笑意盈盈的文浩安,有些拿不准这位温文尔雅玉公子的意思,只能暗自诽腹。
文浩安知道自己小时候长什么样,看到太子带来的画像,想必作为知情人的他也很惊讶。可是相府那地方可不好去,至少在她没有自保能力的时候不能去。
那个东西昨天就到了,只是今天没时间。本来明天就要赶往临州,便想着到临州再组装也不迟,谁曾想临州去不成还多出这么多事来。
给她几天时间就能做好,到时候去一趟也没什么,文浩安没理由害我。
经过再三考虑,蔺凝荷答应了文浩安的邀请,但是说明了时间由自己这边定,定好后会差人告诉文浩安,文浩安也欣然答应了。
送走文浩安,看着他的心情似乎不错,蔺凝荷却叹了口气。
伺候走了一个大神,还有一尊大佛在等着我呢!
随着文浩安的身影远去,在一旁等候多时的三皇子迈着轻盈的步伐向她这边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