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车上，听着外面喧闹的街道，蔺凝荷的心情没有变得烦躁，反而一片大好。
京城的繁华是盛世的最好体现，至少她不用担心国破家亡。
这才是咸鱼该呆的地方。
这盛世如我所愿！
书阁距离蔺府有一段距离，再加上京城的砖路十分平整，伴着温和的秋风，蔺凝荷竟有些昏昏欲睡，到地方的时候才被马车的颠簸弄醒。
“小姐，到了。”
“知道了。”
蔺凝荷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确认面纱带好后，这才撩开帘子走下马车。
告诉马夫不用来接她后，蔺凝荷向书阁内走去。
这书阁名曰黄金屋，据说这家店的老板和城北颜如玉书阁的老板有过一段爱恨纠葛，两人到现在都未娶未嫁。
不过这仅仅是传闻罢了，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蔺凝荷笑了笑，迈进门槛。
书阁内有许多赶考的书生，有的奋笔疾书有的低头沉思，总体都很安静，互不打扰。
蔺凝荷在书架上挑了两本书，走上楼梯，径直向一个房间走去。
丁香。
这是她和秦政文经常来的地方，为了岔开时间，几乎每次都是秦政文先到，然后她隔一刻钟再去。
推门而入，直到她转身关门坐在角落里看书的秦政文才出声。
“路上没遇到谁吧。”
“没有，东西带来了吧？”
蔺凝荷进屋便把面纱摘掉了，现在天气还有些热，一路上虽没有快步疾行，却也出了点汗。
秦政文抬头看去，只见少女轻移莲步，坐到对面的椅子上，小手不停地扇动微风为自己降温。少女柳眉杏眼，干净的俏脸上未施粉黛，肌肤吹弹可破。头顶上的秀发被简单地盘了一下，一根衔着银杏叶的步摇插在上面，余下的青丝披在背上，让人情不自禁地去想象那粉白衣裙下的玲珑动人。
只能说在装扮上还是青儿更胜一筹，蔺凝荷以为不化妆就行了，然而青儿可以通过其他方法也能把自家小姐打扮得无比动人。
看秦政文许久没回答，蔺凝荷黛眉微蹙，抬头看向对面。
“发什么呆呢，听到我刚才说的话了吗？”
“嗯……不小。”
“？”
“啊啊，我发呆了。”
“我能看出来，我问你资料带来了吗？”
“资料？什么资料？”
秦政文无辜地瞪大双眼，似乎什么都不知道一样。
“当然是太子他们的资料啦！真是的，政哥你认真一点啊！”
其实秦政文早就反应过来了，只是看自己的发小虽然看起来气势很足，但因为声音实在太过软嫩，让人觉得她只是在撒娇罢了。
说起来，小凝知不知道自己声音是这样的呢？
同为现代人，秦政文知道人听自己的声和别人听是不一样的。
嘿嘿，气急的样子也好有趣啊。
嗯，倒茶的动作很优雅，但怎么不喝呢……
“哗”直到一杯清香的茶泼到自己脸上，秦政文才反应过来。
“六皇子殿下醒了吗？怎么大白天就睡觉呢。”
“这……你泼我的时候怎么没记得我是六皇子呢……”
“呀，那这么说是小女子的错喽。”
蔺凝荷捂着嘴，瞪大了双眼，一副惊讶的样子。
“没有没有，我的错我的错，小凝你消消气。”
蔺凝荷看到秦政文露出歉意的微笑，茶水顺着下巴一滴一滴地流下去，心中难免有些不忍。
“给你，自己擦擦吧。”
秦政文接过少女的手帕，整理好仪容，根本不敢有其他表情。
好香啊。
手帕有股花香可以理解是皂角的香气，人也有种说不出来的香气。
秦政文只觉得神奇，不过世家千金权臣之女他也见过许多，身上大多都带着淡淡的香气，所以他也没想太多，也不敢想太久，因为他看到少女又倒了一杯茶。
“那个，这是你要的资料，给。”
“谢谢。”
看着少女将茶杯递到嘴边，秦政文悬着的心才放下来。
自己的发小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实际上他比谁都清楚她的性子。
可不敢再看入迷了。
“刚才泼了你，对不起。”
看了一会，少女没由来的来了一句。
没等秦政文回答，少女又开口道。
“只是你刚才的眼神让我想起来梦里那个变态太子。”
“哦？什么梦，说来听听！”
闻言，少女放在唇边的茶杯被其放在桌子上，跨着个脸，蹙眉看向对面，吓得秦政文立马摇头。
“没事了没事了，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少女白了他一眼，继续看向手里的资料。
时间过得飞快，当秦政文发现只需十分钟就能读完的东西，少女看了半个小时都没能看完的时候，他便心领神会，拿起手边的书看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秦政文翻了十几页书后，蔺凝荷终于放下手中的纸，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
“我没想到太子居然找了我四年，那他岂不是回去了就在找我。”
“是啊，而且他还专门找了几个训练有素的暗卫满世界寻你的踪迹。”秦政文放下茶杯，将一个地图打开，用手指在上面比划了一个圆。
“据我所知，太子至少找了这么大的一个范围。”
“这是画莲湖？以画莲湖为中心……”
“地毯式搜索。”
气氛有些凝重。
她没想到太子对这件事这么上心，甚至可以说是执念了。
秦政文划出的地界放在前世足足有一个省那么大，四年的时间就算没日没夜地用功也才堪堪够吧。
蔺凝荷一阵后怕，还好她自从救了太子之后从未出过蔺府，否则说不定就被逮到了。
“太子之前是个无所事事的纨绔子弟，整天就是吃睡玩，也就是他当时年纪还小，要是年纪大点都有可能演变成荒淫无度。可自从四年前被你救下，回到京城之后太子性情大变，不仅用功读书锻炼身体，还亲手建立了自己一系列的手下，包括但不限于暗卫、情报网和卫队。”
蔺凝荷看过那张纸，她自然知道这些。
是啊，到底是什么让太子性情大变呢？我也想知道。
“我只是救了落水的他，然后看他一副‘已黑化，勿扰’的样子，就觉得这孩子思想有问题，本着行善积德的信念，我向他灌输了二十四字真言。”
“没了？”
“没了，就这么简单。”
“你再想想。”
“唔……现在想来，感觉太子的画有问题，自带浓重的美颜滤镜。画莲湖那段水流湍急，我费了好大劲才把那个小黑胖子弄上来的，你别看昨晚那个画上的我那么干净，当时我头发散开了不说，上面还挂着不少水草，面纱掉了鞋也丢了，裙子下摆还沾了点泥。”
蔺凝荷形容得绘声绘色，秦政文却摆了摆手。
“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那幅画里的你，当时说了什么？太子对那一瞬间的记忆如此深刻，肯定是你有什么举动让他惊为天人才会自带美颜。”
“交个朋友？”
“就这？”
“他问我有什么目的，我说交个朋友。”
“那你笑什么？”
“表达友善啊，交朋友难道要面无表情的吗？”
“嘿，还真就没得说，每一步都没什么问题。”
“对啊，所以我才奇怪呢，到底哪点吸引到太子了。”
“你能完整复盘当时的情况吗？”
“恐怕不行，时间有点远，我记不清了。”
四年前的事我怎么记得清楚，当时她不知道小黑胖子是太子，比起救人，回家挨训的经历更加印象深刻。
“总之，无论如何不能让太子找到我，这点是肯定的。对了，你能查到太子昨晚为什么要来我的及笄宴吗？他到底是怎么找到我这儿的呀？”
“……这个我需要好好查一下，涉及到太子的事情都不容易，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情报部门确实比不过他的。”
“太子那边的问题没有那么严重，只要不让他看到我的真容就好，其他线索如果有用的话也不会四年了都没什么进展，还是说说其他两个人吧。”
“也好，先说说我三哥吧，文浩安比较重要之后再说。”
“三皇子吗……”
蔺凝荷思考了一番，一会抬头望天，一会皱眉歪头，最后用四指敲击手掌，看向秦政文。
“三皇子的资料我看了一下，没什么特别的就不说了，但有一点，他手上的树枝鸟确实是我编的。”
“也就是说……”
“但我与他不曾有过交集，准确的说是不曾与三皇子有过交集”
“那树枝鸟我确实送过别人，如果我没忘的话只有三人。”
蔺凝荷伸出四根玉指。
“洪山上的山民小方，我的贴身侍女青儿，还有一个教我机关术的高人。”
“那答案就很明显了。”
“没错！”
这是她昨晚就得出的结论。
“具体的我就不跟你说了，结合你给的资料应该是当初三皇子因母妃是番邦进贡的美人，没有势力在宫中孤立无援，表面上因为他是皇子不敢对他怎么样，实际上没人看好他。在他母妃被人害死之后，他将那个凶手妃子杀死并逃出皇宫，独自一人躲在离京城不远的洪山上。”
“嗯，我这个三哥当真是继承了番邦的勇猛，不过皇上并没有怪罪与他，反而派人想要把他寻回来。”
“这就是我不懂的了，那个害人的妃子不是还挺受宠的嘛，怎么……”
“唉……你觉得皇子和妃子哪个重要，这个时代有一句话叫母凭子贵。莫说他杀了那个妃子，就是把参与者都杀了，皇上也不会说什么。”
“你的意思是皇上知道凶手是谁？”
“一是因为他知道，二来皇子的命确实比其他人尊贵。”秦政文叹了口气说道：“这可不是什么人人平等的时代，妃子死了就死了，年年选秀，秀女一个一个往里送，可皇子到现在就这么几个……不过这件事确实有疑点，按理说皇子无权处置妃子，不知道父皇为什么完全没有降罪，总之，如果皇上想压这件事就太容易了，随便编个由头就成了。”
“封建王朝的德行我倒是知道，只不过这个时代的妃子和皇子的差距有这么大确实是我没想到的。”
蔺凝荷话锋一转。
“倒是让我长见识了，不过有些扯远了。我遇到三皇子的时候他自称小方，说自己是洪山的山民，因为和家里吵了一架出来散心的。”
“和太子的情况差不多？”
“是啊，你们皇子都这么有心机。”
“你好像把我也算进去了吧……”
回复秦政文的只有蔺凝荷的白眼。
“总之，我见三皇子那么低落，甚至有点寻死的念头，这才安慰他，树枝鸟是为了让他分散注意力做给他的，只是没想到，我想着开导别人，别人却把我骗的一愣一愣的。”
“我也没想到三哥那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还会骗人。”
“你不知道还多着呢，他不仅会骗人，昨晚还套我的话，要不是我反应快早就暴露了。”
“你也是，所有皇子里就太子和三皇子有过独自一人在外的经历，还全让你碰上了，说你是运气好还是差呢。”
蔺凝荷将散落出来的秀发挽到耳后，长舒一口气。
“这在我前世看的厕所文学里是天胡开局，但对于我来说只能算是下签。”
“……”
“其实我刚重生那会儿还觉得，没直接魂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魂穿，那是什么？”
“哦，对了，你不知道。”蔺凝荷才想起来自己的发小不看那些东西，解释道：“魂穿是指灵魂穿越到一个现成的身体上，原主多半已经死亡。这种很麻烦，因为重生会带着原主的人际关系，厕所文学的女主自然是不怕，可我怕，我可没她们那么厉害。”
“你真了解啊。”
“就……比较爱看，怎么了嘛。”
蔺凝荷突然神色有些紧张，小脸微红。
“没、没事，你接着说。”
秦政文眼见着少女拿起茶杯，吓得他赶紧转移话题。蔺凝荷喝了口茶，几个呼吸的时间，脸上的红晕才慢慢下去。
“总之，我本来觉得自己没魂穿还算不错，至少人际关系可以靠我自己把握，可现在看来……”
“太子、三皇子和相府的天才四公子，外人看来还有个六皇子，就算我没看过那些也知道魂穿的不会这么离谱。”
“我有什么办法嘛，早知道是太子，我就应该救完人马上跑，才不管什么心理健康呢！”
蔺凝荷气鼓鼓地双臂交叉在身前。
结果还是要救吗……
秦政文看着少女，在欣赏美貌的同时，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真好，还是原来的小宁。
蔺凝荷的危机程度不言而喻，两人罕见地陷入沉默，良久蔺凝荷才出言道。
“不过当时三皇子的处境和他的性格与太子不同，似乎只是想和我做朋友，所以不着急，在我能确定之前，树枝鸟的事能瞒多久就瞒多久，主要力量还是放在太子身上。”
“也好，但三哥的目的还不明确，你还是要小心他。”
“可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太子和三皇子会突然出现在我的及笄宴上？”
“嗯……”
“这点很重要，按理说我和那两位接触的时间都不一样，照刚才分析的那样来看，他们俩但凡知道我的信息就会立刻想办法验证，可他们俩脚前脚后出现在我的及笄宴上，这不得不让我思考其中缘由。”
“确实，你说的是很关键的点，我回去好好查一下。”
总不可能是这俩正好赶在小凝及笄宴前一起知道的消息吧？
秦政文在心中暗自否定了这一想法。
“嗯，现在说说文浩安吧。”蔺凝荷仔细回想了一下自己和文浩安之间的事。
“我和他之间的事情很简单，只是刚才他的资料上有一处关于文相的事我有疑惑。当年阴山关大捷，最后反败为胜，我以为是皇上看出此事非老将军不可才破例派出去的，但资料上说，是文相突然上奏。”
“没错，老将军当年的遭遇和‘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事件差不多，武官终究斗不过那些满肚子坏水的文官。”
“说起来，你知道我上了几天初教塾就不去了，但你可能不知道原因是什么。”
“难道不是因为他们教的太简单了吗？我也没去几天就不去了。”
“这是其一，最重要的一点是我交作业的时候交了一首《出塞》，被先生退学了。”
“……是那首最出名的《出塞》？”
“就是那首。”
秦政文脑海中立刻浮现那首诗最出名的后半段，再结合当时的战事情况，表情怪异起来。
“退学算轻的了，估计蔺侍郎和教书先生想保你，不然捅上去判你个大逆不道都可以。”
“巧了，文浩安也这么说。”
“文浩安？”
蔺凝荷把玩着耳边垂下来的秀发，浅笑盈盈。
“文浩安知道《出塞》，当初我被先生批的时候文浩安就在门后，先生没发现可我看到了，事后文浩安的行动也证实了我的想法，第二天他和我说他把《出塞》给文相看了。”
闻言，秦政文不由得心惊，随即想到蔺凝荷现在还好好的多半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看到秦政文的表情，蔺凝荷苦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还能安稳地坐在这儿就没什么问题了？”
回答她的是秦政文惊讶的表情。
“其实文相同意了文浩安的观点并大为赞赏了那首诗。”
“这倒是奇怪了，当初在老将军出征一事上作梗的有文相一份，怎么到最后反而是他同意了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蔺凝荷摇了摇头。
“难不成……文相是看了《出塞》后大为震撼，被点醒了觉得庙堂之争不应该影响到江山社稷？”
“你觉得可能吗？你当文相是谁？而且身在棋局里的人是很难看出来这些的，不过按文浩安的说法，文相赞赏了《出塞》的同时，也问了许多关于我的事情，可文浩安终究和我相处太少，不了解我，也说不出来什么，所以我觉得，对文相冲击大的是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写出的《出塞》。”
“也就是说……老将军能出征，功劳在你？”
秦政文表情怪异地说出自己的想法，蔺凝荷也知道这不过是个玩笑便摇了摇头。
“这不是自谦，这里面需要运作的地方太多太多，跟我我抄《出塞》关系不大，甚至连文浩安的转述都是轻的，丞相上奏，皇上的考虑，老将军的智勇双全才是重点。我一直觉得，有我没我都一样，文相之后一环套一环，少了哪个地方都成不了。”
“但现在也没法完全把你摘出去。”
蔺凝荷点了点头。
“我想说的是，这可能是文浩安对我印象深刻的原因。当初那首诗和大靖反败为胜对他的震撼最大，本来我不知道为什么示弱在他眼中会变成不屑，现在清晰了很多，而且我想到怎么让他不再纠缠我的办法了。”
“哦？这么快？”
“没错，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真难，只要让他认为我没什么才华就好了。说简单是因为我确实没什么值得文浩安称赞的才华，说难是究竟怎样才能让他觉得我不是敷衍了事。”
“然后他就会对你失去兴趣？”
“至少会失去很大的兴趣，如果他还想找我，就让他吃几次闭门羹，京城比我美的女子比比皆是，比我强的才女更是多得不行，他作为丞相之子，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对我彻底失去兴趣。”
“你研究的还挺透彻的。”
“当然，别忘了我的灵魂可是男人，男人怎么想的我一清二楚。”
“……”
小凝啊小凝，你从前世就不了解男人的心思啊。
秦政文脑海里浮现出前世的林宁，那个宁静淡雅的少年有着不输女子的心思细腻，却也有许多女子没有的东西。
“好吧，既然你已经有计划就可以实行了，记得万事小心，京城不止表现出来的这点东西，几大世家还有朝中的复杂连我都看不懂。”
“知道了，我既没那么聪明也没什么势力，小心谨慎是我的常态，不然我干嘛一直戴着这个呢？”
蔺凝荷晃了晃手中的面纱。
伪装是她的保护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