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屋书阁，丁香包间。
秦政文坐在椅子上，正目光呆滞，面无表情地喝着茶，直到杯中的茶一干二净，眼中才逐渐恢复神色。
“啧。”
一旁的李威想要上前斟茶却被其制止了。
见状，李威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默默地退回到房间的阴影中。
秦政文放下茶杯，左手拄着额头，右手有节奏地敲打着桌面，除了敲击声，房间里落针可闻。
良久，李威看自家主子实在太过忧愁便忍不住出声道。
“殿下，要不然让属下去看看蔺小姐吧。”
“不用，沈天晴不是那种会使阴招的人，况且有文浩安在她很安全。”
“……”
“而且，小凝能处理好这些事，如果她需要我会跟我说的，我们俩之间不需要客气什么。”
看了看方才少女坐的地方，秦政文摆弄着手帕，也不在乎旁边有没有人，低头闻了闻，确定自己的想法没错。
果然有股花香。
可这是什么花呢？兰花？玫瑰？怎么好像还有股奶香呢？
回想起刚才的种种，秦政文忍不住露出微笑。
感觉这一世的小凝变化真大啊，是因为女身的关系？
举手投足皆动人心弦，如果不是他提前知道的话，根本无法将刚才那个大家闺秀和林宁联系到一起。
蔺凝荷知道自己是谁，敢泼自己水，除此之外，礼仪方面她做的一点瑕疵都没有。
秦政文见过不少官家小姐，看得清是真的有礼数还是装出来的。繁文缛节他不喜欢，知大礼懂大义而不拘小节者才是他欣赏的人。
不过，这么说来，现在的小凝和上一世的小时候的小宁有点像啊。
秦政文本来没想那么多，可看过昨晚太子画上的蔺凝荷，他不由自主地就将画中人和记忆里那个拿着画盘，笑得很可爱的“小女孩”联系到一起。
长相各不相同，神态却几乎一模一样。
秦政文陷入沉思，可这在一旁的李威眼里，是另一幅景象。
自家主子，嘴角挂着淡淡的微笑，将一位刚及笄不久的小姐的手帕凑到脸前，十分陶醉。
饶是沉稳的李威也忍不住挑了挑眉。
“殿、殿下，恕属下直言，您如果真的喜欢蔺小姐可以去提亲，只要过了贵妃娘娘那关就能成，但现在这样实在有些……”
“有些什么？”
“……属下不敢。”
“猥琐是吧？”
“属下……没这个意思。”
“哼！早跟你说过这事了，你这脑子怎么记不住事呢？还是说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了？”
“不敢，属下当然记得，只是殿下……”
“我这么做只是好奇而已，好奇你懂吗？还有，好端端的提那个女人干嘛？我做什么还需要她同意？难道她还在做她的春秋大梦吗？！”
秦政文将手帕甩到桌子上，又觉得有点可惜，便将手帕收进怀中，站起来背向李威。
“唉，不过那个女人确实是个威胁，正如小凝所说，世人很难相信男女之间纯洁的友情，真可惜……就因为世人的偏见，我甚至不能抱抱小凝，她个子矮矮的，还总是很香，抱起来一定很……”
“殿下，正常的朋友之间也不会那样的吧。”
“……”
秦政文没有在意李威打断自己，他从小就做自己的贴身侍卫，因其比自己年长的关系，秦政文觉得他更像自己的哥哥。
“这只是表达关系好的一种方法，当然，这是我和小凝之间独有的，但你说的东西倒是给我提了个醒，看来小凝给我的约法三章确实能一定程度上保护她。”
约法三章。
一、尽量减少肢体接触。
二、尽量不要在别人面前提起我。
三、处理有关我的事情尽量减少皇子作风，三思三思再三思。
尽量尽量，全都是尽量，看来小凝觉得她没有立场命令我什么。
是太久没见生疏了感情吗？总觉得有点距离感。
这不好，应该加强一下感情。
蔺凝荷和秦政文见面之后，在屋子里，两人激动得忘了身份和性别，开心地抱了好一会儿，直到蔺凝荷反应过来才推开他。
回忆起当时，秦政文的心情从激动到享受，闻着淡淡的体香，捋着柔顺的秀发，感受怀中人的温软，最后被推开之后心中感觉十分可惜，这种变化也让他思考了好久，也觉得这个约法三章有一定的必要性。
不过，代价就是他抱不到他的小凝了。
见秦政文想事情出神，许久都不出声，李威想了想，问道。
“殿下，属下确实不明白殿下对蔺小姐的感情，不过殿下想保护她的心情属下知道，但究竟能做到什么程度……”
“什么程度？”秦政文摸了摸下巴，突然抬头打了个响指说道：“这么说吧，小凝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在意的人，没有之一，她的命令就是我的命令，明白了吗？”
“明白但又不明白，属下是殿下的贴身侍卫，一切以殿下的安全优先考虑，蔺小姐……”
“李威，你觉得我最近为什么突然特别重视武功？为什么突然关心起情报网的建设？你应该知道，我可不会去做那种不切实际的梦，也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
“属下还是不明白。”
李威摇了摇头，行了个礼，秦政文转过身来，表情十分严肃。
“你不懂不要紧，只要去做就行，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相比之下我在自保这件事上要强得多。”
“是，属下明白了。”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查到了，齐莹小姐出事，将军府的人嫌疑很大，但具体是谁还不清楚，只知道是沈小姐的贴身侍女之一。”
“接着查，给齐莹家里的补偿都安排妥当了吗？”
“安排好了，所幸救得及时，齐莹小姐只是在床上躺了三个月，现在逐渐康复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啊，没想到下手这么狠，这次试探真是太对了，但是还远远不够。”
秦政文扶着窗边的墙，望着外面的晴空，心中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计划。
“这件事还要继续查，沈天晴不是那种人，手底下那三个贴身侍女也不像擅自行动的人，看来蚁穴的工作能力还有待考察啊。”
李威既是秦政文的贴身侍卫，同时也是情报网——蚁穴的主要负责人之一，专门向上头传达信息的，听了自家主子的话，李威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属下失职，不过有些信息还没能确定下来，不敢和殿下说。”
“别啊，李威，你就是想法太死脑筋太硬了。”
秦政文走到李威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蚁穴还是有调查不了的东西，但有些东西我可以打听，将军府我比你们熟。”
“殿下英明，其实我们有查到出事的时候，三名侍女中不在将军府的有两位，分别是红鳞和群青。”
“红鳞群青。看来找时间要拜访一下将军府了，不过，是不是她们动的手暂且不提，你们无论如何一定要护住小凝的安全！”
……
“群青！你进来一下！”
将军府青缠园内，沈天晴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喊了进来。
“群青在，小姐有何吩咐？”
来者是一位略显成熟的白衣女子，容貌秀丽形态端庄，但衣裙却不是她名字那样的艳紫，群青体现在其佩剑的剑柄上。
蔺凝荷看着群青，回想起带文浩安逛花园的红鳞，似乎和群青的配置差不多。
想来也是，群青色太过鲜艳，血红色也不好驾驭，剩下的那名侍女虽没在场，但她之前看过沈天晴的资料，知道最后一位叫“秋意”，多半也是一样。
想着这些，蔺凝荷突然感觉被人看着，抬头想找到那道目光，却发现群青刚好撇过头去。
难道齐莹的事是她干的？
“蔺小姐，群青负责我的穿衣打扮，有什么事你可以跟她说。”
“见过蔺小姐。”
“嗯，既然群青是专业的，那就好办了。”暂时忽略刚才的窥视，蔺凝荷走到已经打开的衣柜旁，说道：“我大概看了一下沈小姐的衣服，除去所有和你身上那套相似的，就只剩下这个衣柜里的了，看来衣服的种类有人整理过，但这个衣柜里的衣裙大多都是出席正式场合时穿的，只有这五件是平常的款式。”
主仆二人顺着蔺凝荷的手看去，衣柜的角落里叠放这五套衣裙，两件鹅黄、两件淡粉和一件素白。
“哦，那五套是哥哥们送我的，我平常不穿也舍不得扔，就放在那里了。”
“能否让群青向我展示一下这五套衣裙？”
“可以，群青，去带蔺小姐看看。”
“是。”
应了一声，群青径直走向衣柜，熟练地将五套衣裙分别展示给蔺凝荷看。
都是突显可爱和活泼的款式，看来沈天晴的哥哥们还是想让自家妹子走这种路线啊。
蔺凝荷看了看沈天晴，联想刚才展示的五套衣裙，想象着沈天晴穿上的样子。
五套衣裙是经过海选和严格筛选后的结果，都很合适，但略有不同，淡粉和鹅黄中分别有一套是和自己穿的款式相近的，政哥应该会喜欢。
之前秦政文称赞过青儿的手艺和她的衣着，而群青又给她一种危险的感觉，推荐这两套的话说不定会让她起疑心，所以还是算了。
素白的那套虽然也是体现少女可爱的，但相比之下仙气十足，估计是她哪个哥哥的喜好，现在的沈天晴还没法驾驭。
“麻烦沈小姐把第二套和第四套试一下吧，我就在桌子旁等候了。”
话落，蔺凝荷见沈天晴点了点头，便走到刚才的椅子上坐下。另一边群青深深地看了眼蔺凝荷的背影，转头拉上里面的帘子，带着两套衣裙和沈天晴进去了。
里面细细簌簌的声音完全没影响到蔺凝荷品茶。
“唉……”
蔺凝荷深知激素的强大，这十五年来，她从最开始的抗拒穿裙子，然后到习惯穿裙子。后面身体逐渐成熟开始分泌雌性激素，行为方面也逐渐从应付家里学习礼仪到自然而然举止优雅，这些改变无不在向她证明，她已经不再是林宁了。
如果没遇到自己的发小，恐怕她都会以为前世不过是个黄粱梦罢了。
“呼……”蔺凝荷吹了吹热茶的香气，小抿了一口，品了品回甘便将茶杯放回桌子上。
那声呼气，是对茶也是对自己。
虽然前世她因为年纪尚小，未曾想过娶妻生子，但这一世她到了这个时代谈婚论嫁的年纪却十分抵触嫁人。
可事实上，不光身体上没那么抵触，甚至她感觉自己的灵魂也没那么抗拒，如果说到底是什么在抵触，除了对封建礼教的唾弃，恐怕只有她那可怜又别扭的自尊心吧。
走一步看一步吧，至少不能落到太子手里。
沉思的时间过的很快，蔺凝荷没感觉过了多久，里面的帘子就被打开了，入目的是身着鹅黄色罗裙，有点害羞和不习惯的沈天晴，群青则拿着换下来的衣裙站在旁边。
“怎么样？”
“很好看，沈小姐天生丽质，稍微再用点首饰加以装饰定能锦上添花。”
蔺凝荷中肯的答复让沈天晴放下心来，一旁的群青看了看蔺凝荷，双眼虚眯，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见状，蔺凝荷眉头微皱，一边站起来走向两人，一边开口问道：“沈小姐的侍女从刚才就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地看着我，好像在提防着我，不知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吗？”
临州去不了，或许以后还会跟沈天晴打交道，虽不能确定齐莹的事就是群青干的，但目前这三个侍女的嫌疑最大，与其让这三个人盯上，不如一开始就把话聊开了，省的她们误会什么。
“什么？群青，我不是跟你说蔺小姐是我朋友了吗？你就别在那疑神疑鬼的了，快给蔺小姐道歉。”
听了沈天晴的话，群青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蔺凝荷行了个礼，说道：“群青无意冒犯蔺小姐，看蔺小姐只是出于好奇而已，绝没有什么恶意，还请蔺小姐恕罪。”
蔺凝荷走到两人面前停下，刚好听完群青的道歉，便笑道：“她没什么恶意便好，就当我疑神疑鬼了吧，沈小姐还是先选选首饰吧。”
沈天晴之前的穿着有些英气，但思春的小女生怎能不打扮自己，不过就算是不懂这些的蔺凝荷都能看出来，那些首饰和现在的罗裙不搭，反而会降低沈天晴的魅力。
沈天晴点了点头，坐在梳妆台前，一旁的群青对蔺凝荷微微欠身，走上去为其摘掉银簪和耳环。
镜中的少女正透过镜子看向自己，蔺凝荷便明白她的意思。
“簪子还是要用的，不过尽量不要用金银的簪子，玉簪会好些，耳环也不要金子做的，最好用银色的链子栓着小巧玉石的那种。当然，我也只能说一个大概，群青懂得自然比我多，方向没错就行。”
蔺凝荷的话似乎让群青有所触动，思索片刻便在首饰盒中细心地翻找，最终拿出了符合她话的首饰。
不得不说，沈天晴的首饰可真不少，刚才群青翻弄的时候蔺凝荷瞄了几眼，首饰的种类琳琅满目，估计沈天晴不是那种会经常逛街的人，这些大部分是别人送的。
首饰的作用本就是提升气质的物件，佩戴完毕的沈天晴站了起来，看着镜中的自己，吸取刚才的教训将动作放缓，轻轻转了一圈，看得包括她自己的三人惊讶不已。
沈天晴惊讶自己的变化之大，群青大概也是如此，蔺凝荷惊讶的是居然这么合适。
罗裙衬托少女的身材，鹅黄色则让少女的气质变得更加活泼可爱，首饰的搭配也让她的气质更像一名邻家少女，即使衣料再过高级，也不能阻止她变得平易近人。
如蔺凝荷所想，沈天晴虽然从小练武，但她的功法是柔功，偏向缠斗和技巧，身体的柔韧性很好但个子却不像习武之人那么高。另一方面，沈天晴的肌肉锻炼得刚刚好，身材十分匀称，但如果穿之前那样飒爽的裙装也难免让人感觉过于英气，没法戳到秦政文，也就浪费了邻家少女一样的小巧可爱。
“沈小姐觉得怎么样？”
好不好还要看她自己，如果她不愿意也没什么办法。
镜中少女听到蔺凝荷的疑问，想张口却突然俏脸微红，犹豫了一下问道：“倒是挺好的，但我之前没穿过这样的衣裙，六哥哥真的会喜欢吗？”
“如果沈小姐相信我的话就没问题，六皇子殿下的喜好就是这样的。”
这么多年的相处下来，她知道秦政文不喜欢什么高岭之花，也不喜欢什么妩媚美人，他更倾向于那种恬静可爱的少女。
“小姐确实更加可爱了，公子们看到了绝对会非常开心。”
“谁要给他们看了，我、我要给六哥哥看。”
沈天晴缓和一下激动的心情，暂时按下心中的幻想，转身对蔺凝荷说。
“蔺小姐确实厉害，怪不得昨晚有那么多大人物去你的及笄宴呢。”
闻言，蔺凝荷有些错愕，随后皱起眉头问道。
“沈小姐知道昨晚都有谁去了吗？这件事传到什么程度了？”
“知道啊，太子、三皇子、文公子，还有六哥哥和七皇子。至于有多少人知道，恐怕，这件事已经传得满城皆知了吧，毕竟昨天他们都是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的，当时天色还早，街上有不少人呢。”
听到沈天晴的回答，蔺凝荷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
完了完了，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本以为这些人都是带着目的来的，多多少少会做些隐藏，最多就是文浩安没做什么手段，结果可能和他们互不知情有关，来客都没考虑过这些。
要不避避风头吧，大概半年不出现在人们的视野中应该就过去了，人们总是会关注一些更新鲜的事物，这件事慢慢就会从大众的眼中淡出。
对，就是这样！
“蔺小姐怎么了？”
“没、没什么，只是有些烦恼罢了，沈小姐还是继续试一下另一件吧，我看午时也过去好一会儿了，等沈小姐试完就该把文公子叫回来去向老将军问好了。”
“好。”
点了点头，沈天晴带着群青重新回到里屋，拉上帘子。蔺凝荷则站在镜前，看着自己，心中思考着对策。
只是单纯的冷处理肯定还不够，及笄宴一事会让许多人看到我的存在，即使他们不了解也有可能会有人对我好奇。
来客能有如此规模的及笄宴确实太过离谱，闻所未闻。如果说之前在京城里九成九的人不知蔺凝荷，那现在至少五成以上的人知道她了。
回家和爹好好谈谈吧，如果有人想打探一定要把嘴封住了，也不要给她安排什么需要露面的活动，再等两个多月就是皇上的寿宴，到那时风头会被冲淡很多。
一想到回家，蔺凝荷便想起来晚上还要应付蔺欣茗，突然就感觉心好累，曾经快乐摸鱼的时光一去不复返了。
“唉。”蔺凝荷又叹了口气，然后猛地摇了摇头，拍了拍俏脸，眼中又恢复正常的神色。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逃避没用。
不多时，里屋的帘子被拉开，沈天晴和群青走了出来。蔺凝荷看了一眼她的穿着，发现没什么问题后便开始选择首饰。
这回，淡粉色的留仙裙配上的是带着芙蓉玉雕成桃花的耳环，玉簪也选了一个更显小家碧玉的款式，整体让沈天晴看起来更加柔美，让人忍不住升出保护欲。
“不会显得很怪吧？”
也不知道是不是裙装的缘故，沈天晴没有之前谈话时那么难以相处，反而有些不自信。
“沈小姐放心，以你的底子什么都能驾驭得了，只不过这套桃花留仙裙还需要等等，毕竟沈小姐是习武之人，突然穿这种衣裙难免有些不习惯，如果没能把握好神态和语气，很有可能让人产生一种撕裂感。”
沈天晴没听过“撕裂感”这个词，但想一下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便点了点头。
“好，都听你的，如果六哥哥真的喜欢，我不会亏待你的。”
“能解除误会就好，沈小姐如果有什么疑问一定要马上跟我说，千万不要……自己想，这样会加深误会的。”
蔺凝荷把“胡思乱想”这个词憋了回去，接着说道：“时候不早了，既然这边的事完成了，我们还是赶快将文公子叫回来然后速速拜访老将军吧。”
沈天晴也很满意现在的自己，她点了点头，让群青帮自己的衣服换回来，待群青走后，两人又坐了一会，看到文浩安迈入园门，这才起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