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清晨,但今天的寒香园却不似往日那般平静。
蔺凝荷坐在椅子上,感受朝阳照在脸上的感觉,心中没有半点享受,平静的俏脸和淡漠的美眸让人看不出来她在想什么。
跟了她很久的青儿和陈妈知道,自家小姐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了,所以,她们不约而同地什么也不说,连平常最不能安静下来的青儿也只是站在旁边,时不时将已经冷了不知道多少遍的茶倒掉,另外倒上新茶。
也不知道倒了多少遍茶,当青儿发觉茶又凉了,准备再换一遍的时候,蔺凝荷直勾勾地盯着窗外,没由来地说了一句:“别换了。”
蔺凝荷尽量让语气平和一些,毕竟昨晚发生的事情跟陈妈和青儿两个无关,自己不能把气撒在她们身上。
被打扰睡觉是蔺凝荷为数不多会生气的点,就算是蔺欣茗,在见识过她生气的样子后也不会故意触她的霉头。然而昨晚,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夏明园回来的蔺凝荷,在舒舒服服地洗澡澡睡觉觉后,连着被警报机关叫醒了两次。
“整整两次。”想到这里,蔺凝荷一时没忍住,将心里的话说了出来。
没有咬牙切齿,没有怒不可遏,语气极度冷漠,感觉不到太多情感,但陈妈和青儿都感到了一丝恐惧,她们很少听到自家小姐这么说话。
屋内的气氛凝固得让人喉咙有些发紧,不过这种状态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园门外来了一个家丁,站在门口行了个礼。
见状,青儿立马抬头看向蔺凝荷,蔺凝荷也刚好看过去,点了点头,青儿如释重负,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直到走到园门处才发现自己顺拐了。
蔺凝荷就坐在窗前,看着青儿和那个家丁说了几句话便回来了,脸色有些难看。
“他说什么?”
“他……他说……”
“青儿!”蔺凝荷感觉自己太阳穴跳个不停,怒火完全没有消去,说话时不自觉就重了些,反应过来时才发现青儿的表情,这才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烦躁的情绪道:“没事,你不用害怕,你家小姐不会见谁咬谁的,快说。”
“夫人不让小姐报官,说是小姐的机关出问题了,叫小姐不要摆弄那些东西了。”
“好啊。”蔺凝荷突然站了起来,吓得青儿低下头往后退了一步。
“盛敏不过三十几岁,就已经糊涂成痴呆了,我看离入土也不远了!”
呵!她的机关有问题?如果不是第二次真看到人了,她说不定也会以为是机关坏了。
小小的寒香园,一没钱财二没名物,怎么会一个晚上连着被贼人光顾两次?
一旁的陈妈听到自家小姐的不孝之言,连忙看了看窗外,发现那个家丁早就已经走了,这才放下心来,想开口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却始终没能开口。
蔺凝荷也注意到青儿似乎害怕了,但现在的她也没有心情去安抚,只能咬了咬牙,说道:“这事跟你们没关系,不用害怕,我只是……算了,我去睡觉了。”
说完,蔺凝荷便转身走向床榻,脱下外衣,一头倒在上面,面朝里面将自己裹了起来。陈妈只能默默地将帘子拉上,和青儿相视,纷纷苦笑着退了出去。
她们都知道,除非蔺凝荷自己起来,否则辰时之前绝不能去打扰自家小姐,这是寒香园为数不多的规矩之一。不过,让自家小姐恢复那个温柔的样子也很简单,那就是让她睡够觉。
退出去后的两人将门窗都关好,草草地吃过饭后,便轻手轻脚地做着自己的事。
……
日头逐渐升起,大地焕发生机。
今天有早朝,盛敏早早地把蔺吴斌伺候走后便回去又歇了一会儿,直到卯时才再起来。一方面是等蔺吴斌下早朝,另一方面昨晚听了蔺凝荷说的话,就一直有一股危机感萦绕在心头,但盛敏和蔺吴斌谈完后天色已晚,估摸着蔺欣茗应该睡下了便想着第二天再说,可这心里有事,总归是睡不好的。
派人去传蔺欣茗,她就坐在椿萱园里等着,但等来的却不是蔺欣茗,而是蔺凝荷的传话。
想到这儿,盛敏不禁冷哼一声,心情更差了。
那个小贱人还真把自己当盘菜了,贼怎么会惦记寒香园那点破玩意,而且,有贼更好,最好是采花贼。
不过,盛敏最多就是想一想解解恨。于家庭和睦而言,她还记得蔺吴斌说的话,为了蔺府也不能真出这种事;于自己而言,她的骄傲、她女儿的骄傲,绝不通过让对手退赛来获得胜利。
不远处传来的脚步声让盛敏收回心中的思考,将视线放在声源,只见一个端庄大方的妙龄少女正婷婷袅袅地向她走来,脸上有三分她的模样,神色更是八成相近。
来者正是蔺欣茗。
“茗儿给娘亲请安。”
“好好好,茗儿快坐吧。”
盛敏在面对蔺欣茗的时候,表现出的神色和昨晚对蔺凝荷一样,只不过前者为真,后者为假。
“刚刚来的路上听到点事情,好像是三妹要报官?”蔺欣茗在自己母亲面前不用瞒着,便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哼!那个蔺凝荷,要么是高兴坏了出了幻觉,被那么多大人物青睐觉得自己高贵了,要么是她那些破铜烂铁出了什么问题,自己吓自己罢了。”
“哦,是这样啊。”
盛敏见蔺欣茗不再管蔺凝荷的事也没能完全放心,吩咐了自己的贴身侍女让府里的下人嘴巴严点后才看向自己的女儿。
蔺欣茗倒是不了解实情,但既然自己母亲都这么说了,多半也没什么错,便抛开了这个题外话。
“不管我那个怪妹妹了,母亲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我想看看乖女儿还不行吗?”盛敏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越发的开心,连蔺凝荷带来的不悦都消散了不少。
“当然可以,如果母亲想的话,除了晨昏定省以外,女儿天天都来陪着母亲。”
“好了好了,就你嘴甜,哪有大姑娘天天往母亲那跑的。”
如果蔺凝荷看着这个场景,恐怕会上来摸摸这俩脑子是不是烧坏了,温情的盛敏母子对蔺凝荷来说比外星人还难以想象。
“找你来确实是有正事。”温情过后,盛敏也开始说事了:“昨晚我和你父亲一起跟蔺凝荷谈过了,是关于及笄宴上的贵客的事,我听说昨晚蔺凝荷也去你那了?”
“是,女儿问过她了,她也全说了。”
“算她聪明,不过,最好还是对一下,免得她刷什么花招。”
“是,我记得……”
蔺欣茗做到了最大程度的还原,连后面和蔺凝荷谈的部分叙述出来,盛敏知道了蔺凝荷没有半点隐瞒,唯独对后面抱有怀疑。
“她真这么说的?想让你帮忙瞒住太子,甚至去赏花宴也想带着面纱?”
“没错,她就是这么说的。”
“怪人,真是个怪人……”
盛敏陷入深深的反思中,连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了。
其实想理解蔺凝荷为什么不在及笄宴上和太子相认并不难。大靖对于这方面管得不宽,但皇家的婚事还是鲜有自己决定的,像蔺凝荷这种出身卑微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按盛敏所想,多半是蔺凝荷觉得四年前发生的事不见得能让太子破除重重困难娶她,那不如先不暴露,保留这份神秘感找机会和太子相处,等太子对她产生兴趣后再示其真容,冲击力一定比现在要强得多,到时候太子会娶她的可能性会大大提高。
“不能掉以轻心,蔺凝荷的心思向来没那么简单,她现在收杆,就算没失手也没法保证收获,还不如像她这样放长线钓大鱼。”
“母亲是说……蔺凝荷所图甚大?”
蔺欣茗想了一下也觉得很有道理,毕竟太子妃的人选是由皇上皇后亲自挑选的,都是权臣世家之女,尊贵的身份和良好的教养能辅助太子,将来待太子登基便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掌管六宫,教育小皇子小公主。这样一来,无论太子有多么喜欢蔺凝荷也很难娶她为太子妃,如果太子肯为蔺凝荷排除万难,封个侧妃倒还有可能。
“没想到蔺凝荷是这么想的,还好有母亲在,不然女儿又让她给骗了。”
虽然盛敏也没法确定蔺凝荷的想法,但看到自己的女儿重新升起警惕心便觉得自己说的没什么问题,毕竟对于蔺凝荷,就算只是一种假设也不得不防。
“蔺凝荷从小就那样,当面一套背后一套,茗儿可不能再着了她的道啊。”
这个“再”字又一次警醒了蔺欣茗,回想起来,哪一次蔺凝荷不是跟她好说好商量的,结果到实践又是另一副模样。人家的忍气吞声不是真正的低声下气,而是小不忍则乱大谋罢了。
不过……昨晚我是怎么被她绕进去的呢?总觉得看到蔺凝荷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气就消了大半。
蔺欣茗又陷入了混乱,这种夹在怀疑和信任之间的感情已经伴随她很多年了。
如果真如母亲所说的,那蔺凝荷当真是深不可测,自己根本没法看穿她的所谋所图,更别提与其争艳了。
盛敏也看出了蔺欣茗的犹豫,语重心长地劝道:“茗儿,你是娘最骄傲的女儿,一定要给琪儿开个好头。你要相信,蔺凝荷无论哪方面都赶不上你。目前为止你不是一直做得很好吗,只要就这么坚持下去,蔺凝荷的那些小把戏上不了台面的。”
“知道了母亲,茗儿会努力的。”
蔺欣茗不反感母亲为她选的路,这也是她想做的,但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什么都信的小女孩了,母亲说的和她所见到的出现了差别,她还是相信自己见到的。
总之,对付蔺凝荷绝不能掉以轻心,如果她所言不假,那帮她也是帮己。可若是蔺凝荷敢骗她利用她,她也不会心慈手软的,只要不越过那条线就行。
线……
说起“线”,蔺欣茗的脑海里立刻浮现了一个画面,那是她年幼时记忆最深刻的事情。
记得她们和蔺吴斌一起拜访当时的刑部左侍郎,对方家中有一条非常大的狗,狗窝前有一个圈,蔺吴斌和刑部侍郎去屋内详谈,留她们仨在院子里和侍女们玩,侍女们再三叮嘱不能越过那个圈,但脑子好像缺根弦的蔺欣琪还是趁侍女不注意好奇地迈了过去,结果那条疯狗直接冲了过来,若不是侍女及时反应过来将其拉了回来恐怕会出大事。
蔺欣茗记得很清楚,那时的她惊魂未定,而刚被初教塾劝退的蔺凝荷则一脸嘲笑地看着事发地点,可那嘲笑似乎不是给蔺欣琪的,而是给自己的。
“姐姐可看到了,那疯狗一直都那么温顺地趴在那,可一旦有人越过了线,它可不会管什么客人不客人的,把‘疯狗’二字表现得淋漓尽致啊。”
“你什么意思?”
“妹妹的意思很简单。”蔺凝荷看向蔺欣茗,带着灿烂可爱的微笑说道:“其实妹妹也是疯狗,姐姐可千万,千万别过那条线哦。”
“哈哈,你居然说自己是疯狗,我看你真是疯了。”
那时,蔺欣茗不以为然,只觉得蔺凝荷把自己比作疯狗太蠢了,可因为一向聪明的蔺凝荷做出这种事实在太过奇怪,所以这件事她记得尤为深刻,待蔺欣茗长大一点懂事后再回想起来便明白了她的意思。
经过这么多年的试探,她差不多能找到蔺凝荷的那条线在哪。有时候她也会想,自己为什么要按蔺凝荷说的话来做,可每当她想起那条疯狗的癫狂和蔺凝荷的神色,总是会下意识在对付蔺凝荷的时候把握好分寸。
不过这也给她带来了好处,让她能更好地与人交际,不会过分也不会疏远。
蔺凝荷啊蔺凝荷,我从来没有越过那条线,你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这之后,蔺欣茗又和盛敏聊了些有的没的,等到蔺吴斌上完早朝回来,她才去叫蔺欣琪过来,四人一同用了早饭然后各忙各的去了。
……
那边发生了什么,蔺凝荷一概不知,她只是补了一个美美的回笼觉,睡到自然醒后神清气爽,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差点连之前发生了什么都忘了。
不过她不可能真忘得一干二净,打扰她睡觉的人指定没有他好果子吃。
该怎么办呢?靠她那刚入门的机关术是不可能抓住贼人的,如果不报官的话,贼人就算再来骚扰,她也抓不到人。
再等等吧,盛敏不可能一直拦着她,如果那贼人再来,她说什么也要报官,实在不行就找秦政文帮帮忙。
嘿嘿,一想到自己的发小是皇子就有点小骄傲,狗仗人势的感觉一下子就出来了。
“唔……”蔺凝荷坐起来伸了个懒腰,稍微整理了一下有些毛乱的青丝,唤了青儿进来。
见到自家小姐恢复如常,青儿悬着的心也算真正放了下来,不过她也不敢说之前发生的事情,只是行了个礼便出去了,过了一会儿端着水盆进来。
洗漱完毕,青儿又为蔺凝荷穿戴整齐,蔺凝荷坐在桌边喝茶的功夫,青儿又把床铺收拾好了。
见青儿如此沉默,蔺凝荷不禁感到有些奇怪,回忆了一下睡前,一拍脑门看了看青儿,又把头转了回来,等青儿收拾完了她才叫青儿过来。
“小姐。”
“嗯……青儿啊,我之前不是故意那么凶的,这个属于不可抗力,我……这也算老毛病了,有点改不掉了,你别在意。”
蔺凝荷明白是自己做错了,可她又没法说下次不会这样了,那种状态下的自己确实像换了个人似的,所以一时间有些词穷,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正在她纠结的时候,青儿却率先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现在的小姐,倒是一如既往了呢。”
“一如既往?”
“是啊,温柔善良,会在意我们这些下人们的感受,说着听不懂的怪话僵硬地解释着。”
“你们没生气就行了。”
“青儿怎么会生小姐的气,能有小姐这样的主子是青儿的福分。”
蔺凝荷也不想再灌输她的三观给古代人了,只要大家开心比什么都强,在她看来,陈妈和青儿虽然服侍着自己,但自己每个月都会给她们俩发钱,拿钱办事就算按她的三观来看也没什么问题。
“没事就行,现在什么时候了?”
“还有两刻钟左右就午时了。”
“都这个时间了,怪不得我饿了。”
“小姐还真是喜欢吃呢。”
“能吃是福,更何况民以食为天。”
“青儿倒是羡慕小姐,再怎么吃都不会胖呢,不过也是,小姐要是胖了就太可惜了。”
“什么可惜?”
“当然是京城的公子们没见过小姐,这优美的身段、勾人的眼神还有绝世的容颜,太可惜了。”
“青儿……”
“怎么啦小姐,这回小姐总不会说青儿看书少了吧?青儿可是好好看书然后背下来了。”青儿眨着俏皮灵动的双眼,别提有多得意了,那样子似乎在等待蔺凝荷的夸奖一般。
“把你那话本丢了,还有,今日清理茅厕的活还由你来干!”
“不要啊小姐!呜呜,小姐欺负人!”
青儿捂着脸跑了出去,不一会陈妈便端着餐盘走了进来。
“小姐,休息得还好吗?”
“休息得很好,早上让你们担心了。”
“小姐能好比什么都强,那贼人当真贼胆包天,一个晚上敢来两次……小姐真的不报官吗?”
闻言,蔺凝荷没好气地哼了一声,然后想了想,最终摆了摆手:“这次就算了,如果再有下次我说什么也要报官,盛敏卡着我,就直接找父亲。”
“唉,小姐一定要小心啊,寒香园最珍贵的就是小姐你了,那贼人若是贪财行盗还好,若是可恶的采花贼那可就……”
“放心吧陈妈,寒香园遍地警报,卧房里杀机重重,不敢说固若金汤,但对付一两个人绰绰有余。”
贼人多半单独行动,采花贼更是如此,陈妈也见识过寒香园的机关。昨晚那贼人只是踩在房顶上就被触发了机关,第二次就算换了个落脚点还是触发了,虽然两次都没法将其抓住,但贼人行窃一旦暴露了便会立刻逃走,故而至少能保证安全。
吃过饭后,陈妈把餐盘端走,蔺凝荷感受着从窗户透进来的温暖阳光,便走到屋外晒了晒太阳。
秋日的太阳远没有盛夏那般毒辣,蔺凝荷从院子的角落推出自己做的摇椅,躺在上面轻轻摇晃,一边感受着阳光,一边哼着茉莉花的调调。
这场面如果被秦政文看到了,肯定会说她像退休老大爷。不过,蔺凝荷没什么所谓,她前世就觉得小孩的玩具是真的好玩,退休的大爷大妈才会享受生活。
不过,蔺凝荷现在还做不到像真正的退休老大爷那样,放空大脑晒太阳。此时,她脑内异常的活跃,频繁的头脑风暴让她从机关想到木材,从木材想到了树林,从树林想到了山,从山又想到了三皇子。
烦呐,怎么又想到难搞的事情了,不想那个了,重新来。
确实有一个新机关的想法,不过那个东西,与其说机关,不如说是随身盾牌。
制作起烟时用到的铁桦木很硬却不会很沉,这个时代为数不多的远程杀伤武器是弓箭,而弓箭的有效杀伤范围不够远,杀伤性又很有限,她就想做一个伞来当盾牌。
起初她的灵感来源于前世影视作品里那些十分魔幻的千机伞,但别说她没有图纸,就算有图纸可能也没那个财力和实力。所以在她的构想里将其简化了许多,只要用结实柔韧的木头作伞柄,伞柄下还可以收一把短匕,再以坚韧的兽皮代替伞面,最后顺着伞骨绑上铁桦木或者更硬的木头连成片,使用的时候只要打开伞快速转动就能形成一面盾牌。
当然,这只是个预想,材料和结构都是需要思考的地方,还要多实验几次看看效果。
说起来,既然短时间没法去临州了,那不如去徐萌那边看看吧,正好今天下午没什么事。
那可是自己的经济来源之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