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因为园子里有人，蔺凝荷没能好好观赏一番，此刻文浩安带着她走向园子深处，她才得以感受园林之美。
不难看出，文浩安很喜欢竹子，植物中大部分是竹子。蔺凝荷看不出什么门道，只知道长势很好而且根根笔直。园林的构成自然少不了池塘，这园中的池塘并未有太多出彩之处，但是和竹林一起相辅相成，显得很是协调。
林断山明竹隐墙，乱蝉衰草小池塘。翻空白鸟时时见，照水红蕖细细香。
虽然没有山，但环境的自然气息浓郁，蔺凝荷的心情自然就好了起来，脑袋想着她那个世界前人的诗句，眼中不禁神采奕奕，光波流转，这些文浩安尽收眼底。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有时只是善于观察自己的心上人罢了。
“蔺小姐喜欢这竹林。”
“竹子长势笔直，节节攀高，赏心悦目，我自然喜欢，不如说我喜欢所有的花草树木。”
“哦，蔺小姐如此雅兴，不过我看寒香园没多少绿植，是有什么原因吗？”
“喜欢不代表要养。寒香园虽然不大，但可栽种的地方不小，如果考虑布局的话需耗费人力物力。盆栽花草倒是简单，可我比较懒，能养活得了自己就成，哪里管得了绿植呢。”
“哈哈，这想法倒是新鲜。”文浩安头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不过这些从蔺凝荷口中说出来，又显得那么合理。
“怎么？难道很奇怪吗？”
“不奇怪，蔺小姐若是喜欢可以常来我这，在竹林里逍遥，白日不晒晚间不挡星光，在下常来此沉思。”
没等蔺凝荷回答，两人便走到地方，是一处凉亭，亭内的石桌上早已摆好了香炉、好茶和点心。
两人坐好，侍女斟茶，文浩安开口道：“虽值秋日，但我看天气不算冷，考虑到蔺小姐闺中待嫁，不好在室内谈天。若是蔺小姐冷的话可以和我说，我会叫人准备。”
“多谢文公子关心，此间温和怡人，正合适。”
“那便好，蔺小姐等了这么久，想必口渴了吧，些许清茶点心请随意一些。”说着，文浩安挥手让侍女退下，留在听不到两人说话的远处背对候着。
面对这样的文浩安，连蔺凝荷都要赞一声“公子温如玉”，试问这样的翩翩公子哪家小姐不喜欢呢。
蔺凝荷确实渴了，不过面纱有些碍事，她思考着要不要摘了面纱，文浩安似是看了出来，便说道：“在这里，蔺小姐大可不必那么紧张，在下的园子不会突然有人闯进来，底下的人都懂规矩，不会乱看的。况且……我知蔺小姐的容貌，绝不会说与太子听的。”
行吧，看来文浩安没忘。
摘下面纱，稍微整理了一下仪容，蔺凝荷才微笑着看向文浩安说道：“文公子能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也不想整天戴着面纱出门。”
出乎文浩安意料的是，蔺凝荷的俏脸依旧能给他很大冲击。美人坯子尚未完全长开，却如待放的花一般，自有一种含苞待放的美。
不过文浩安并未震撼多久，说到底他是个更注重内涵的人。
“蔺小姐尘仙之姿，就算在下有所准备也很难不注目一番。”
“文公子过誉了，还请说正题吧。”蔺凝荷捧起茶杯，长袖遮面一饮而尽，随后自己续上后便等待着文浩安的下文。
文浩安对蔺凝荷的平淡不觉得奇怪，他同样将茶喝完，学蔺凝荷同样自己续茶。
“在下不绕弯子了，这次请蔺小姐前来主要是想跟你谈谈在下仕途一事。那日及笄宴后和蔺小姐浅谈一些，回府后在下辗转反侧觉得蔺小姐言之有理，便想厚颜请你展开讲讲。”
“文公子，小女子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不通政事不通人际，我觉得丞相大人才是最好的交谈对象。”
“哦？既然蔺小姐这么说，在下不好强求，不如我们换个话题。蔺小姐觉得，在下适合哪个职位呢？”
你这换话题了吗？
“文公子，小女子说过了，我……”
“蔺小姐曾答应过在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问你。”
“我是答应过……”
“蔺小姐不必把在下的问题看得太重，现在不过是朋友之间的闲聊而已。方才蔺小姐所言，父亲他精通此道不假，在下确实早已和父亲谈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闻言，蔺凝荷俏脸微红，连忙喝了口茶冷静了一下。
对啊，这种事人家怎么可能不先找家里人谈一下呢，蔺凝荷啊蔺凝荷，你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放下茶杯，蔺凝荷收拾好心情，抬眼看向文浩安，发现对方面带善意的微笑，心中又安心了许多。
“既如此，我就放心说了，文公子问的这个问题我有两种回答，其一为分析总结得出，其二为从心简答。”
“愿闻其详。”
“这其一呢，我想先问问文公子，平常喜欢看些什么样的书。”
“四书五经、老子、孝经，诸多经典皆是先贤所感，每每通读都有新的体会。”
“除此之外呢？我想文公子不会只读科举之书，天文地理、术数精算、史学、律法，这些都是先贤智慧。”
“如此，在下略通律法。”
“懂律法就做律法相关，文公子既然问出适合官职这个问题，我就默认文公子并不想入翰林院苦心修文。如果文公子有信心，正巧都官员外郎年事已高，文公子身为状元，从翰林院修撰开始做个一年半载，待时机成熟一展身手，想必此职唾手可得。员外郎官职虽小，但能学到东西，文公子还年轻，仕途不急。”
说官职小是对于文浩安这种家底殷实的天才说的，现任都官员外郎没有什么大能耐又没人帮衬，做了一辈子官也只是个员外郎。
话虽如此，但蔺凝荷既不会，也没资格瞧不起谁，她见过都官员外郎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人家是社稷之臣，为大靖兢兢业业一辈子，值得尊敬。
“在下受教了，那么蔺小姐所谓的从心简答又是如何呢？”
“自然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人生不过百年，若不能做喜欢做的事岂不可惜。文公子或许心怀天下芸芸众生，想做出一番事业青史留名，可小女子没那么多想法，只想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这便是从心。”
“有意思，有意思。”
文浩安兴致很高，他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很对，不管蔺凝荷的话对他是否有帮助，他都乐意跟这种有思想的人沟通。
庸脂俗粉只知道谈情说爱，聪明点的懂得投其所好却也言语空洞，如谷灵那般见识广、眼光高、家境极佳的女子，又会事事考虑大局，太过无趣，而想法自成一体且眼光独到的女子独蔺凝荷一人。
“蔺小姐说的在理，今日在下以茶代酒，敬蔺小姐。”说罢，文浩安和蔺凝荷共举茶杯一饮而尽。
“小女子见识不多，粗浅见解对文公子有所帮助便好了。”
“蔺小姐客气了，其实在下也有此意，正想着找机会到府上拜会蔺大人呢。”
巧了，我真就提前跟我爹说这事了。
自己当初是抱着让人才少走些弯路的心思才跟蔺吴斌说的，以防文浩安多想，蔺凝荷不打算告诉他引荐一事，并暗自决定晚上汇报工作的时候告诉蔺吴斌，让他不要和文浩安说这件事。
“如此便好，做事有方向是最重要的。”蔺凝荷抿了口茶，话锋一转：“我看……”
“有了方向确实是好事，可这行事方法也让在下好生头疼。”
“方法的确很重要。”蔺凝荷应了一声，估摸了一下时间，心道：好吧，那就再聊一会儿，凑够一个时辰再走。
“那日，蔺小姐说，人和野兽的一个重要区别是在于是否善用工具。我回来想了一下，所谓君子生非异也，善假于物也，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没错，看来先贤之言比我要有说服力。”
“之前是在下过于急躁，不成熟的地方还请蔺小姐指教。”
“指教不敢当，文公子不是说这只是朋友之间的闲聊吗？闲聊怎么会出现‘指教’一词呢。”
蔺凝荷可不敢教文浩安什么，她所知道的完全来自前世的十二年教育以及历史题材电视剧，大道理一套一套的，不过是盗用她那个世界的先贤之理，真要上手她也只是个纸老虎罢了。
况且，文浩安看上去好像有点冲动，实际上他很少会将自己心中所想表露出来，就连殿试上写的文章都没像及笄宴那天说得那般激进。
蔺凝荷有理由怀疑，文浩安是认准了自己不会坐视不理，所以用这种手段套自己的话。
“自然是朋友间的闲聊，方才的话就当在下没说，蔺小姐继续。”
“方法如何，我只能说一个大概，文公子就当是我在纸上谈兵便好，毕竟朝堂之事非是小女子能懂的。”
蔺凝荷现在有些纠结，她帮助文浩安是因为她确实希望文浩安的清污大计能成，至少安稳的太平盛世不被小人所害。不想帮是因为自己帮他就难免产生接触，种种迹象让蔺凝荷怀疑文浩安并没有把自己当普通朋友看待。
“蔺小姐？”
“啊，抱歉，刚才走神了。”
“是不是蔺小姐累了，要不要休息一下，在下可以准备客房。”
“那倒不必了。”蔺凝荷摆了摆手，心说：我还以为你要放我走呢。
“不碍事，我的精力还没那么差。”蔺凝荷深吸一口气，香炉的烟气沁人心脾，又有提神的功效，能让她重新打起精神。
“其实我的方法很简单，只有七个字，敌之敌乃我之力。”
“哦？”文浩安思索一番，好像明白了什么，不过他没有说什么，而是示意蔺凝荷接着说。
“同是贪官，办事的贪官很有可能对没有作为的贪官产生不满，就算是同一世家的子嗣，其内部斗争也非常残酷，不说手足相残，至少胜者可以多些资源，多些晋升的空间。”
“蔺小姐的意思是说不光要和清官为伍，还需要联合某些堪用的贪官。”
“与其说联合，不如说利用更为合适，但请文公子注意，你们不过是相互利用罢了，古往今来，唯有利益才是永恒的。”
“……”
看到文浩安沉默的表情，蔺凝荷就知道他可能在钻牛角尖了，放任他思考片刻，蔺凝荷接着说道：“文公子没有必要为了那些烂人脏了自己的手，我觉得上策是让他们狗咬狗。”
“狗咬狗，然后再同清官一起清理剩下的残余。”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这只是我的一个不成熟的想法而已，实行起来不见得有效果，文公子听了，拓宽思路便好。”说到这儿，蔺凝荷突然停顿了一下，凑近了一些压低声音说道：“皇上不在乎手下是清是浊，朝廷只需要有用的臣子，能办好事比什么都强。”
这句话显然对文浩安产生了巨大的冲击，他皱紧了眉头一脸震惊地看向蔺凝荷，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没有声音传出，凉亭里陷入了沉默。
这种现象没有超出蔺凝荷的意料，毕竟自己当初甚至跟人争辩过这件事，后来慢慢就接受并理解这个观点了。
后世的观点众多，信哪种的都有，蔺凝荷只是挑了其中一个说出来罢了，至于文浩安接受与否，全看他自己权衡。
不过，这种观点和文浩安长久以来的想法有矛盾，他没有那么容易接受，整整一刻钟过去才逐渐缓了过来。
“蔺小姐……总能带给在下一些特别的想法，在下会慢慢思考这件事的。”说着，文浩安拍了拍手，远处的一名家丁转过身来，对上他的眼神，随后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盒子端了过来。
“这是？”
伴着蔺凝荷的疑问，文浩安示意家丁退下，然后自己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块白玉镯子，肉眼能看到一些细密的云片状花纹。
“一点心意，之前看蔺小姐很少戴其他首饰，倒是簪子和玉镯常伴周身，在下不太会挑簪子，便挑了件镯子想送给蔺小姐。”
“这……我不能收。”
“蔺小姐不必担心，此镯物美价廉，是在下无意中淘到的，就当是蔺小姐来我文府的礼物，这也是我文府的不成文的规矩，还请蔺小姐不要推辞，不然，就是父亲送你东西了。”
那还是别了，文相送东西不送个上百两的东西都不符合他的身份。
不得不说，文浩安挑的首饰她还蛮心动的。蔺凝荷经常戴的银杏叶步摇确实是她喜欢的，而翡翠镯子是作为宋姨娘的遗物才偶尔佩戴，也正因为是遗物，所以她不太敢经常戴出去。以她的身份，身上正常来说要有两三件普通一点的首饰才不扎眼，手镯作为简单的首饰，不易损坏且不影响行动，倒是她的不二之选。
“既是丞相府的规矩，我便谢过文公子的礼物了，改日文公子来蔺府，我定有礼物相赠，还望文公子到时候不要嫌弃我的礼物单薄啊。”
“礼物的轻重怎能用金钱衡量，在下十分期待蔺小姐的礼物。”
“如此便好，我看天色不早了，小女子家中还有事，便不多叨扰了。”
文浩安能看得出来蔺凝荷有点坐不住了，本来他还打算带蔺凝荷去给他母亲看一眼，不过此事急不得，文浩安自有办法让蔺凝荷再来相府，故而不能逼得太紧。
“本来还想留蔺小姐吃个饭，既然蔺小姐有事，在下也不好强留，咱们改日再聚。”
“改日改日。”
没有改日了，我要当缩头乌龟了。
“在下送蔺小姐，请。”
跑不了你的，能让你来一回就少不了第二回。
各怀心思的两人互相行礼，起身向园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