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正时,刑部大牢内。
蔺凝荷跟在秦政文身后,黛眉微蹙,隔着面纱都能闻到牢内那让人难以忍受的怪味,她听说过监牢的环境脏乱,却从来不知道是这样的。
不过,大牢是蔺凝荷要求秦政文带自己来的,她自然没法埋怨什么。好在周遭都有人护着,不会被关押着的犯人看到,不然她会更不自在的。
转眼走到大牢的最里面,蔺凝荷一眼便看到被严加看管的脏兮兮的人。
或许是人吧,但在这监牢里关着,像一条快要饿死的野狗一样躺在那里,实在难以将他判定成人。
“打开牢门。”
“慢着。”秦政文打断牢头的话,看了看胡老赖,说道:“你们昨天什么时候审完的?”
“回大人,小的们昨夜一直审到戌时末,这厮的嘴是真的硬,就算皮开肉绽都……”
秦政文觉得牢头说得太血腥怕蔺凝荷受不了,回头看去,发现她神色不变,这才继续吩咐道:“把门打开吧。”
“是。”狱卒应声将牢门打开,秦政文带着自己的人进入牢内,蔺凝荷也要跟进去却被李威拦了下来。
“小凝,牢内危险,在外面也能听清看清。”秦政文解释完,见蔺凝荷点头后便示意手下将胡老赖架起来绑在柱子上,然后泼一盆凉水让其清醒一下。
“嗯……”胡老赖先是呻吟,然后悠悠转醒,看着眼前的众人深吸一口气,随后瞟到牢外带着面纱的粉衣女子,咧嘴一笑:“官爷真贴心啊,怕我在牢里寂寞,还给我找了个妓……”
污言秽语还没说完,秦政文的手下立马上去给了他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得胡老赖头歪到一边,一颗带着血的牙飞了出去。
这一巴掌打得够狠,才刚刚醒过来的胡老赖又晕了过去,泼了好几盆凉水才重新苏醒。
秦政文给李威一个眼神,李威心领神会,让手下退下,自己上前说道:“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便还能有条活路,听明白了吗?”
“欸哟哟,官爷能给条活路,小人肯定把官爷供起来,每天三拜九叩,小人……”听了李威的话,胡老赖面露喜色,可是那笑简直比哭还难看。
“行了。”李威摆了摆手,打断了胡老赖的胡言乱语,然后拿起写满胡老赖资料的纸张问道:“姓名,籍贯。”
“回大人的话,小的名叫胡麦,打出生起就在京城。”
“听说你家本来有一个小酒馆,怎么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了呢?”
“嘿嘿,这……这不是小人好去玩两手嘛,那天有点上头,把钱全输光了,就……”
“就还不死心,把家底都押进去了,还欠了不少钱。”
“额,嘿嘿,小人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输光钱财,酒馆被压,你是怎么还上欠账的?”
这个问题让胡老赖有些不好意思开口,支支吾吾地对上李威那凌冽的眼神,立马说了出来:“不瞒大人说,小人祖上给留了祖宅在外地,为了还钱便变卖了房子。”
李威心中愈发看不上胡老赖,不过这情报大致和写的一样,觉得这胡老赖还算老实,接着问道:“我当你是还不上钱一心求死呢!那你昨日为什么要拦车,还要行无礼之举!”
“大人,小人是鬼迷心窍,被那酒迷了心智啊,不然,就算给我一百个胆子也不会去找死啊。”
“你最好如实交代,不然以你昨日的行径,不是不能判你个绞刑,再让你妻儿流两千里。”
“大人饶命啊大人!小人真是糊涂!小人再也不敢了!”
要不是被绑着,胡老赖估计要当众磕头谢罪,再给自己几个嘴巴。
“那好,我问你!这件事是谁指使你做的!”
“小人一时糊涂,小人鬼迷心窍,小人该死。”
胡老赖不停地摇头晃脑,说了半天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李威眉头一皱,示意手下让他冷静冷静,手下承命后又泼了胡老赖一盆凉水。胡老赖呛了口水,重重地咳了几声才缓过劲来,已不像刚才那般歇斯底里了。
见状,李威凑到秦政文身边耳语几句后又回去接着审胡老赖,而秦政文点了点头,带着蔺凝荷走到一个避人的角落。
“这哥们嘴是真的硬啊。”
“是挺硬。”蔺凝荷往牢内望了望,有些疑惑地说道:“会不会是我想错了?”
“你放心吧,我提前查过了,他的老婆孩子都被人保护起来了,如果后面没人难道是他一个地痞做的吗?”
“也是。”
“你是不是觉得太残忍了?”
“那倒不是。”蔺凝荷看着背对她俩的人墙,往秦政文身边靠了靠,小声说道:“如果是王家做的,那刑部尚书会不会过来捣乱啊。”
“没必要,哪怕胡老赖的幕后主使是王家的嫡出都不至于让王信出手。一个子嗣代表不了王家,出事了按律法严惩就好,若是王信动了,魏实借机找几个御史参他几本以权谋私,本来就理亏,他王家难道还要为了一个不成器的子嗣和那边互咬几口吗?”
还有一部分秦政文没告诉蔺凝荷,就是这里面有自己参与,王信就会投鼠忌器。不过秦政文说到魏实,倒是让蔺凝荷想起来昨天蔺吴斌说的话了。
“说起来政哥,你能让魏实帮忙应该费了不少劲吧,我又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蔺凝荷不好意思地抬头看着秦政文的双眼,然后伸手从怀里拿出五张一百两的银票放在他手上,说道:“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搭了多少钱,你帮我这个忙,这钱就该我出。”
“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小富婆呢。”
蔺凝荷给秦政文胸口一拳,无奈道:“我没那么多钱,只是刑部侍郎出手应该要不少钱吧。”
“不用了你拿着吧。”秦政文把钱还给蔺凝荷,敲了她额头一下,笑道:“五百两能买好几车茶点呢。”
“茶点?”
“对啊,魏实按辈分算是我三舅,平日就好吃点美食,正巧我有一盒临州特产的美味茶点,出自临州最出名的师傅手里,他就好这口。只是临州匪患,这茶点自然在京城很少见了。”
秦政文的一番话让蔺凝荷安心不少,不过她盘算再三,还是把钱递给秦政文,说道:“就算这么说,这件事也是你才能做到的,所以怎么说都该给你一点,要不然……”
“要不然?”
“要不然总麻烦你的话该烦了。”蔺凝荷不由分说地将五百两都塞到秦政文怀里,小声道:“最近我是没法消停了,就算在家装病也有很多地方让你帮忙,这五百两就当我提前支付的了。”
看蔺凝荷那副倔样,秦政文只能收下这些银票,然后故意搞怪地撤步行礼道:“那小的就谢过蔺老板了。”
蔺凝荷忍俊不禁,玉手轻轻抬起秦政文的手臂笑道:“政子免礼,好好干活,好处多得是。”
两人轻笑出声,作为人墙的一众手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主子又谋划了什么,看向胡老赖的眼神多了一丝怜悯。
不多时,李威穿过人墙,拱手说道:“主子,怎么都不肯说,您看……”
“我去会会他,你们几个,带着蔺小姐出去,在门口等我们,务必保护好她。”
“是!”众人应了一声,立马围在蔺凝荷身边,秦政文给了她一个眼神让其宽心,然后靠近耳语。
“时间差不多了,若是王信和魏实来了,你尽量帮我拖些时间,但近来你处境比较危险,多打机锋,看事情不对也可以直接躲在这些侍卫身后,王信不敢怎样。”
随后转身走向牢内,蔺凝荷则跟着众人走出令人窒息的大牢,成功呼吸到了还算新鲜的空气。
而秦政文还在和胡老赖对线,只不过,气氛不似李威那般咄咄逼人。
“胡麦,是吧。”
“是,大人,小人我真是……”
“行了,你那套说辞滚来滚去没什么意思,不如让我跟你说点有趣的吧。”秦政文摆了摆手,坐在李威准备好的椅子上,云淡风轻。
“三天前,对外宣称去筹款还债的你,其实是在家里躲着,准备收拾东西逃离京城,结果突然有一个人敲门。此人比你高点不多,长脸浓眉衣着不逊于普通商贾,进门与你的妻说有办法帮你家还债,你妻便把你叫了出来,威逼利诱下你知道你无路可选便铤而走险,应下了这可能杀头的罪。”
“……”
胡老赖停止疯癫之举就是最好的证明,秦政文不紧不慢地补了最后一击:“此人是王家的家丁。”
“大人……小人不懂您在说什么,只求您能高抬贵手,放过小人,那位小姐不是没受到什么伤害吗,我……”
“那你要是得手了呢!”秦政文一掌将面前的桌子拍了个稀巴烂,旋即将其中一块碎片震向胡老赖,伴随着胡老赖的一声痛呼,尖锐的木片扎进他的右手掌心。
“你不会想说其实没想真的动手,只是想吓一吓她这种鬼话吧。”
到了这个份上,谁知道胡老赖没有求饶,反而一口带血的痰吐向秦政文,被他轻松躲开,一旁的李威刚想上去向胡老赖施以惩戒却被拦了下来。
“好,话说了这么多都没用,你的嘴确实够硬,但妇孺的嘴应该不会那么硬。”说着,秦政文起身,一甩袖便准备走,临走之前转头说了一句:“哦对了,都说为母则刚,或许和她的孩子一起审能好一些。”
“你说什么?他们明明说……”说到一半,胡老赖意识到自己好像说漏嘴了便赶忙停下,秦政文不以为然。
“来人,把他的嘴堵上,若他们一家的嘴都这么硬的话,那我就做个顺水人情,让他们在下面团圆。”说罢,秦政文便要走出牢门,手下则领命,准备把布塞到胡老赖嘴里。
见秦政文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胡老赖的心越来越凉,在这短短几息里,他的脑子飞快运转,奈何他是个没文化的粗人,脑子本就不灵光,在布马上要塞进他嘴里的时候,他终于撑不住了。
“大人!我说!我说!”
“嘘……别喊,喊有什么用?”秦政文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胡老赖,笑道:“你现在说我还不听了呢,我要听听那些怕死的人是怎么说的,他们的话更可信一些。”
“大人啊!这世上哪有不怕死的人啊!这都是……被逼无奈啊。”
胡老赖的态度终于软了下来,秦政文示意手下待命,然后走回牢房说道:“我只给你一次机会,你说的若有半句和查到的不一样,我立刻去审你的妻儿,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明白了。”胡老赖此刻的神情比刚才精神不少,把自己记忆中的事情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秦政文听完,另一边的代书也将证词整理完交到他手上。
签字画押,胡老赖就算审完了。不过,案子还不算完,秦政文把证词给李威,然后让人把胡老赖放下来,只是他一被松绑就摊在地上,一副气都不想喘的样子。
秦政文懒得理他,转身走到隔壁的牢房,里面也有一个被架起来的面色惊恐的人。
此人正是给胡老赖钱的王家家丁王进。
秦政文能这么容易抓到他要感谢王家这次的幕后指使,那个人并不聪明,让下人办了这种事还敢放他大摇大摆地出来置办东西。
胡老赖入狱的那天,准确的说是他在大街上拦下蔺凝荷马车的时候,秦政文派去保护蔺凝荷的人就已经兵分两路,一路留在原地观察情况,准备在适当的时候出手,另一路立刻回去禀报秦政文。蔺凝荷还没进相府,秦政文便知道此事,派人去查胡老赖的家底以及近几日的行踪。
秦政文的运气不错,王进有些谨慎但不多,进胡老赖家的时候被对门看到了,在钞能力的驱使下,对门给出了一部分关键线索,秦政文旋即派人抓走王进,顺便查了查他的底。
至于魏实,其实早在秦政文和蔺凝荷商量之前就知道此事了,秦政文写信做做样子罢了。
“你看,都供出来了,你是想自己硬撑呢还是把你主子也供出来呢?”
“饶命啊大人,小的知错了,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啧啧,玩那一套啊,我现在刚审完一个人,没心情跟你浪费时间,你好歹没有家人,供出主子可能会死,可你要不说,一定生不如死。”
“大人饶命……”
“算了,来人,把你们擅长的那套都给他招呼上,说出来为止。”秦政文把人叫来,临走之前合计了一下,又补了一句:“他应该今早吃过饭了,想来就算不吃不喝也能挺个两三天,你们轮班导,别提前死了就行,问出来了我重重有赏。”
狱卒一听就来劲了,哥几个如数家珍,把自己擅长的刑具拿过来,准备来一个八仙过海。
“我说!大人!我说!”王进脸色煞白,昨晚胡老赖的惨叫仿佛就在耳边,他现在看着那些刑具身上就幻痛,还要搞上三天三夜,还不如做个证人听候发落呢。
闻言,几个狱卒一脸的失望,秦政文将代书招呼过来记录证词,不到一刻钟便说完了,然后签字画押,王进面如死灰,秦政文一身轻松,带着手下离开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