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凝荷在刑部大牢外站了一会儿,刚想着要不要找个阴凉点的地方呆着,却见远处走来十数个人,为首的两人皆是腰金拖紫,一眼就知道是大官。
秦政文早有交代,这个时间出现在这里,蔺凝荷差不多能猜出来是谁。
为首的正是王信和魏实两人,至于蔺吴斌,刑部三个主手有两个都是世家之人,虽说不至于把自己的活推给蔺吴斌,可一旦有未分配的工作就多半是蔺吴斌去做,所以每天忙得不行,没有时间像他们俩这样闲逛。
况且,这个案子本就是魏实接下来的,蔺吴斌没必要接触。
魏实正想着怎么多给秦政文拖点时间,一眼便看见那群侍卫中间站着的粉衣女子。
要说京城里喜欢戴面纱的权贵子女本就少之又少,多半是有类似于面部有患之类的特殊原因。可一想到是六皇子带来的,除了蔺凝荷便没有别人了。
老实说,魏实对蔺凝荷是非常好奇的,能吸引得了那么多权贵,而且这些人并非是那种下半身思考的废物,别说是大靖历史,就是回看华夏历史都没有。
位高者往往注重利益,若是纳妾的话自不必说,可结亲首先看的是对方能给他带来什么利益,绝非欲望上的享受。
美人在乱世是珍贵货物,在盛世也没好到哪去,只不过是越美越贵罢了。而她蔺凝荷,位卑无名,父亲只是个无势的三品官,怎么可能入得了皇子们的法眼呢?
只是,魏实想去了解一二也没胆子触秦政文的霉头,那位可是明面上警告过魏家少掺蔺凝荷的事。
可惜警告从来无用,真能把人的好奇心遏制住,那人就不叫人了。
魏实突然停下,往蔺凝荷那边望了望,表情有些怪异,王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魏实装作无事的样子收回目光继续向前走。
共事多年,为自家利益挣破了头,王信又怎会看不穿魏实的做戏,只是他确实注意到了那个女子。且不说一个女子为什么会出现在刑部大牢旁边,单说围着她站了一圈的玄卫就没法注意不到。
这些玄卫只听皇室的安排,官品高如文相都无法驱使,皇上给每一位皇子公主都派了一些。至于数量自然不是相同的,玄卫的数量和皇上的重视程度直接挂钩,像六皇子身边的玄卫仅次于太子。
不过,蔺凝荷身边有玄卫不能说明她是公主,到底是哪路神仙还要去一探究竟。这时王信反而不急了,有皇室之人参与在这里,这魏实劫下来的差事就更要慎重对待了。
眼看着王信和魏实向自己这边偏来,蔺凝荷不由得紧张起来。待一行人站定,王信看到玄卫的腰间挂着六皇子的牌子,心中有数,示意身后的手下上前。
“敢问是尊驾来刑部大牢可是有什么事吗?”
蔺凝荷犹豫着要怎么回答,玄卫中有人先一步举起令牌开口道:“奉殿下之命在此护卫等候。”
其态度之强硬出乎蔺凝荷的意料,她可不知道什么玄卫,可二品大员是实打实的,一瞬间,她对秦政文的这些手下产生了浓重的好奇心。
只可惜,蔺凝荷的身高差得太多,王信一来,玄卫挡得更严实了,在她面前就像山一样,她甚至都看不到王信那边的表情。
有了秦政文的吩咐,蔺凝荷觉得自己至少要拖些时间,刚想着怎么开口,没想到王信那边先出声了。
“诸位,本官与你们护卫的小姐认识,论辈分,她叫我一声叔叔也不为过,这叔侄见面,不让本官说句话是不是不妥啊。”
这话是对着玄卫说的,可句句都是冲蔺凝荷去的。蔺凝荷也从秦政文的情报和蔺吴斌口中知道王信为人,他能开口,证明至少有九成把握知道自己是谁。
王信开口正好遂了蔺凝荷的心意,她在玄卫开口拒绝之前说道:“感谢各位的护卫,这位大人说得没错,小女子确实认识他。”
如山的玄卫突然回头看着蔺凝荷,然后和其他几人眼神交流一番,领头的玄卫尽量放轻自己粗犷的嗓门说道:“说话可以,但小姐不可离开我等身边,还请小姐不要让我等为难。”
“这是自然,有劳各位大哥了。”
蔺凝荷说完,玄卫立刻让出一人半的身位,王信看到了那群黑之中的一抹粉色。
“小女子蔺凝荷,见过尚书大人。”
“果真是凝荷,离得远看觉着像,许久未见,方才说话的时候老夫还怕认错了。不过凝荷啊,老夫与蔺兄素来以兄弟相称,欣茗和欣琪都叫我大伯,怎么你叫得这般疏远呢?”
看王信那慈祥的笑容,好像真是蔺凝荷的大伯一般。可她永远忘不了,蔺吴斌因办案有功高升刑部郎中的那年,蔺府一家去拜访王信,王信为了拉拢蔺吴斌,对蔺府一家十分热情,唯独对自己连看都没看几眼。
那时候才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涉世未深的她还真以为这位真是个心善的好大伯,受过冷眼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现在想来倒也平常,蔺欣茗姐妹身为嫡出,身后又站着盛敏,想通过子嗣拉近双方关系肯定是找她俩。
孤僻从来不是天生的……
将这些回忆抛之脑后,蔺凝荷换上她熟练的眉眼假笑说道:“小女子出身卑微,怎敢和二小姐四小姐相提并论,怕冒犯了您才显得有些疏远,还望尚书……王大伯见谅。”
“这……可是凝荷对老夫心中有怨……”王信说着这儿,好像恍然大悟一般,对魏实说道:“魏大人,你看老夫这脑子,忘了前些日子我那不争气的五女儿让凝荷受委屈的事了。”
“王大人操劳国事,能记得便不易了,卑职记得蔺大人还为此生过闷气呢。”
这俩老鬼不知道达成了什么共识,一唱一和倒也顺了蔺凝荷想拖延时间的意思,不过,秦政文要是再不出来,她就要顶不住了。
“唉,说来说去,是老夫教女无方。凝荷啊,老夫回去就让阙儿向蔺府发拜帖,让她择日去蔺府登门拜访以表歉意,你看如何?”
这一手倒是蔺凝荷没想到的,原以为王信会让她再去一次王家,她可以抱病不去,可情况相反,一时打得蔺凝荷有点懵。
此事王家低了一些态度是正常的,作为主办方带些东西去拜访一下受害者,于情于理不会让人觉得怪异,还让自己没法拒绝。
“其实此事与王阙姐姐无关,归根究底都是那个疯道士的错,既然王阙姐姐已经惩罚了装神弄鬼之徒,小女子也没受伤,王大伯无需放在心上。”
既是客气也是挣扎,蔺凝荷不相信王家会那么好心,所以不希望把战火引到自己家里。
“看来凝荷还对阙儿心存芥蒂啊。”王信叹息,然后打断想要解释的蔺凝荷,笑道:“无妨,不管是否如此,阙儿必须登门拜访。”
话说到这个份上,蔺凝荷没法拒绝,只能行礼应下,同时,她心中又有了新的疑问。
蔺吴斌对刑部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这样便好,和和气气才是最重要的。”魏实打着圆场,一行人突然听见监牢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为首的秦政文带着李威和一众玄卫,径直向蔺凝荷这边走来。
虽说王信和魏实早就知道里面的人是谁,但他们还是装作不知道,连忙走了上去行礼道:“不知六皇子殿下在此,我等未能迎接伴走,还望殿下恕罪。”
“诸位无需多礼,我此来是公事,如今事已办完,大人们请便。”说完,秦政文便想离开,王信却拦住其去路。
“殿下莫急,既然是在我刑部大牢办的公事,殿下可否告知老夫,所说的公事为何?”
“刑部是尚书大人说了算,你想知道,我自然要告诉。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我提审了两名罪犯罢了,应该不用向尚书大人打招呼吧。”说着,秦政文翻出一块金牌,抓住红绳任由令牌垂落在王信面前。
王信看到令牌,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然后直起身笑道:“殿下提审人犯,自然不用跟老夫说,老夫只是担心殿下安危。”
“有玄卫护我,王大人不必挂怀,失礼了。”说完,秦政文将令牌收起,瞥了魏实一眼,然后越过王信等人向蔺凝荷走去。
王信等人在行完礼后,转身走向刑部大牢。
秦政文走近,看着满眼好奇的蔺凝荷,示意旁边玄卫归队在身后跟着,自己走上前去笑道:“怎么样,帅吧。”
“帅啊政哥,我本来以为王信在刑部就是老大了呢。”
“在刑部他确实是老大。”秦政文带着蔺凝荷向刑部外走去,边走边说:“可惜不管在哪,皇权都是最大的。”
“那块金牌是什么啊?”问完,蔺凝荷突然神秘兮兮地凑近说道:“是不是什么机密啊,不能说的话就算了。”
闻言,秦政文再次掏出令牌放到蔺凝荷手上说道:“跟你没什么机密可言,这是父皇给我的,全大靖仅此一份。”
蔺凝荷刚把令牌拿稳,看清楚上面的字,便听到秦政文说的话,突然对令牌重视了起来,手攥得更紧了。
“勘案令?”
“对,特许我可以不经过任何人同意提审犯人查看卷宗。”
“那你干嘛着急,还让我出来拖延时间。”
“我可以提审犯人,王信身为刑部尚书自然也能,到时候他和我共审会让我有诸多不便,所以有人拖延他们,我能少许多麻烦。”
特别是王进,看到王信还不魂都吓飞了,估计到那时真就宁死不说了。
“审得怎么样?胡老赖招了吗?”蔺凝荷把令牌递了回去。
“你政哥出手,还有不成的事吗?”秦政文冲蔺凝荷一挑眉,接过令牌收好,然后把牢里的审讯过程简要概括了一遍,最后说道:“不过这个案子还没完事,我只能问出供词以及提供一部分证据,剩下的东西需要魏实去办。”
“这样便好。”蔺凝荷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呆滞,明显在想事情。
“怎么了?你是不是觉得这样太便宜胡老赖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秦政文能感觉到对方的改变,此世的经历都在两人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痕迹。
故而秦政文这话并不完全是向着蔺凝荷,他的确想听听发小的想法以便更好地了解她。
蔺凝荷摇了摇头:“我不会原谅胡老赖,只是大靖的法管大靖的人,伏法便是最好的惩罚,所以我说这样便好,我发呆只是在想接下来该怎么安安稳稳地宅在家里。”
蔺凝荷的话让秦政文放下心来。没变就好,林宁的行为准则素来都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待人是否良善取决于对方是否良善,眼前的少女亦是如此便好。
“算了,想了这么久都没想出来,果然还是老办法吧。”
时间正好,两人走出刑部侧门,秦政文听了蔺凝荷的话驻足道:“老办法?你觉得装病能行吗?”
“像以前那样自然不行,不过这世间疑难杂症这么多,有谁敢说自己全明白呢?”蔺凝荷看着疑惑不解的秦政文,不禁莞尔一笑:“原来六皇子殿下也有不明白的事啊,想知道的话跟我去趟颜如玉就好了。”
“颜如玉?那个书阁?”
秦政文猜蔺凝荷想造一份假的诊断报告,只是他不知道蔺凝荷想让谁帮她。若是大夫的名声不够响,他人大可以另寻良医戳破她的谎言。可若是名医,就很难说得动对方造假,这种事情一旦暴露随不至于万劫不复,坏了名声也犯不上啊。
“没错,等你到了就知道了,不过呢……这样太招摇了。”蔺凝荷看了看秦政文的行头,又看了看后面的玄卫们,秦政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本来他们就不会一直跟着咱们,离开这里就只有李威跟着我了。”
“再找量普通点的马车吧。”
秦政文点了点头,吩咐手下去办此事。
“我这么麻烦你,你会不会烦啊。”眼看着玄卫离去,蔺凝荷又一次问出了自己心中所想,换来的是秦政文无奈的叹息。
“你要是再问我就真的烦了,更何况你不是给我五百两了吗,实在不行我从那里面扣,扣完了我告诉你行不行啊,我的蔺老板。”
“行行行。”蔺凝荷没好气地笑了:“别那么没有耐心嘛,你这样以后怎么找媳妇啊,我跟你说女人可不好哄。”
秦政文本来想说这个时代的女人没那么麻烦,可看向蔺凝荷的时候,他又把话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只是不喜欢你在我面前小心翼翼的样子,小凝,你找我我只会开心,但你若是哪天因为怕我烦而陷入险境,我一定会很生气。”
“好吧,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蔺凝荷心里暖暖的,秦政文带给她的安全感是此世独一无二的。不过此话一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凝重,蔺凝荷期盼着马车赶紧来,可惜就算是玄卫的身手,回府再带马车来也没那么快,蔺凝荷想尽快结束这种气氛,急中生智,突然想起来什么。
“说起来,关于太子和三皇子为什么来我及笄宴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查完一半了。”
“哦?说来听听。”
“我三哥去你及笄宴就是因为当天恰巧看到你侍女身上的树枝鸟了,他没有眼线没有势力,就连玄卫也只有基础的三名,想找你基本靠自己,所以看到了就马上去蔺府了。”
“……嗯?太子呢?”
“没有,所以我说查完一半了。”
“合着你说的查完一半是指三皇子100%太子0%?”
“对,怎么了。”秦政文没好气地说道。
“好吧,那还是谢谢你了。”蔺凝荷委屈巴巴应了一声,然后柔声道:“别生气了嘛政哥,我以后再也不跟你扭扭捏捏的了。”
老实说,蔺凝荷这一套下来,秦政文差点没绷住,本来就不算什么错,又摆出一副受气乖宝宝的样子,他哪还能生得起来气。只是这件事必须说清楚,不给蔺凝荷一个教训她总会反反复复。
看着马车缓缓驶来,秦政文绷着脸说道:“别以为你服软就完了,上车。”
闻言,蔺凝荷又委屈巴巴地转身上车,秦政文紧随其后,李威等着马车开走,自己先行一步赶往颜如玉书阁。
没错,他秦政文今天就要硬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