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散去,宾客离场,秦天鸿送完宾客又送自己的父皇母后,全部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
回到东宫,秦天鸿越过忙碌的宫人,来到会客室,秦政文正坐在里面喝茶等他,一见他来了,秦政文马上起身道:“皇兄,人都送走了吗?”
太子点了点头,示意宫人退下,待门扉紧闭,室内只剩他们两人的时候,这才开口道:“六弟等多久了,我本以为送客会比较轻松,没想到百官临走还跟我说了好多话。”
“嘿嘿,让我等着没事,百官跟大哥说话是好事。”
称呼的改变也让气氛变得家常了许多,两人在外皆是备受瞩目的皇子,私下却可以放下皇室那些繁琐的规矩。可以说,秦天鸿是秦政文除自己亲信和蔺凝荷以外最亲近的人。
本来秦政文想的是好好辅佐太子,将来可以挑一个好地方当闲散王爷,吃喝玩乐一辈子高枕无忧,然而,蔺凝荷的出现完全打乱了他的节奏。
秦政文一直在寻找自己的发小,找到蔺凝荷在他计划之中,可让他始料未及的是蔺凝荷和秦天鸿的关系。也是因为这件事,秦政文才知道秦天鸿其实没有完全信任自己。
秦天鸿从没给自己看过那幅画,从他们两人在及笄宴后的某一日交谈得知,那幅画秦天鸿只给皇上皇后还有自己专门用来寻找涟儿的暗卫看过。
此事情有可原,毕竟自己的母妃出身魏家,而大靖皇室和世家斗争已久,又是不得不相互依存的关系,这一现象完美投射到他们两人身上,故而秦政文能理解为什么秦天鸿对自己留有轻微的防备。
不过,现在摆在秦政文面前的问题不是秦天鸿的防备,而是涟儿。
蔺凝荷就是涟儿,这是秦政文在看到画的那一刻就知道的事,并且,为了帮自己的发小隐瞒,秦政文少见地对秦天鸿撒谎了,如果这件事败露,秦天鸿对自己的态度绝对会因此发生巨大的转变。
蔺凝荷在寻找安逸过完余生的方法,同为看遍古代各种是非的秦政文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及笄宴那晚,他很纠结该怎么做。不过,第二天书阁相会聊天后,秦政文自然而然地决定帮蔺凝荷,理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
“六弟发什么呆呢?是不是看上哪家小姐了?”
太子的话将秦政文拉回现实,他笑道:“你还说我呢,明明父皇是给大哥下了最后通牒,三个月不长,一晃可就过去喽。”
“这也是我纠结的点。”秦天鸿的表情并不轻松。
“其实太子选侧妃很简单,王家一个,魏家一个,重臣家一个,亲信家一个,登基以后就是四贵妃,父皇就是这么办的。”
“唉,其实要我说,根本不想纳妃。”秦天鸿说完,也知道这是句不切实际的话,摆了摆手笑道:“不说那些了,把你留下来就是让你帮我参谋参谋,太子正妃肯定要给涟儿留着,那么这第一个太子侧妃就必须好好选一下。”
秦政文再次暗叹蔺凝荷到底给秦天鸿下了什么**,表面上问道:“大哥的意思我明白,涟儿暂时没找到,侧妃便是东宫的临时女主人,自然要精挑细选。”
“精挑细选是对了,可……”秦天鸿的话没有说完便停了下来,转而问道:“六弟不如说说看有哪些比较好的人选。”
“御史台刘大人的独女刘绣株如何?才貌双全,琴艺了得。”
“此女倒是不错,而且刘玄和世家并无勾连,对父皇忠心耿耿,不过,正因为刘绣株是独女,性格娇纵行事蛮横,不妥。”
“说来也是……王家五小姐王阙,刑部尚书王信的嫡女,宴会期间还专门为大哥跳了一支舞,可见其对大哥有爱慕之情。”
“王阙心机过重,我只是参加蔺三小姐的及笄宴,她便在赏花会上多次刁难蔺三小姐,这样的人若是成了侧妃,以后涟儿清净不了。”
“如此……护龙卫统领韩林远之女韩烟,出身将门却生性温和与人为善,曾在大小文会上留下过不少好诗,是有名的才女。”
“呵呵,这便是六弟看得不仔细了,韩烟早就心有所属了,宴上便和情郎眉来眼去的。”
“还是大哥看得明白,我单看公子小姐们的才艺,没管那么多。”秦政文苦思冥想,摇了摇头说道:“听大哥的意思,想必早就有人选了吧。”
“六弟可知,魏婉。”
“知道,魏家人我还能不知道吗?”秦政文爽快地回答后又摆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问道:“可魏婉的能力着实堪忧,大哥为什么会选她?”
“呵呵,太子加冠宴乃是十分重要的大型宫廷宴,来此的官宦子女哪个不是在家中地位极高的存在,可就在这众多精明无比的宾客当中,局促紧张的魏婉显得那么突兀,我不明白魏鹤江为什么要带她来。”
魏鹤江作为魏家现任家主,在朝中任工部尚书,子女中有能力者众多,偏偏带这么一个懦弱的赴宴,的确有些匪夷所思,但秦政文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其实很简单,大哥加冠之年连侧妃都没有,几乎所有人都猜到可能要在最近选妃,故而百官带来的子嗣中大半是女子,就是想看看能否被大哥选中。”
“看宴上的架势就知道了,百官所指十分明显。”
“没错,大小官员但凡有能拿得出手的适龄嫡出女儿都会带过来一试,而魏鹤江膝下合适的嫡出只有七女儿。魏婉虽然性子懦弱,但好在女子该会的她都会,只能碰碰运气……看来,运气不错?”
“……讲讲魏婉在家中如何,明明是嫡出,怎么会是这种性格?”
“这就说来话长了,魏鹤江的六女儿魏媛只比魏婉大三个月,虽因庶出的身份,魏家并未用心培养,但她聪慧过人,竟稳压比自己大两岁的五女,至于七女魏婉更不必说了,一直活在魏媛的阴影之下,经常被其欺压。”
“这倒奇怪了,庶出怎能欺压嫡出?”
“这便是魏媛厉害的地方,她对魏婉并非单纯地欺压,而是打一巴掌给一甜枣。魏家家大业大,子嗣众多,其他堂哥堂姐欺负完魏婉之后都是魏媛安慰她,甚至在暗地里为其出头,然后被魏婉‘不小心’发现。如此,魏媛总是给魏婉灌输‘除了我谁都不会帮你’和‘我说你是为你好’的想法,久而久之,魏媛便成为魏婉最信任的人。”
俗称PUA,不过秦天鸿不懂这个词,还需要秦政文解释一下。
“这么说来,魏婉不仅懦弱,而且还是个没有主见的人。”秦天鸿想了想,笑道:“太合适了。”
“哦?大哥喜欢这种女子?”
“我的心里只有一个人,往后也只会有一个人。既然我没法和涟儿一生一世一双人,其他妃子就不能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只要乖乖听话,不打扰我和涟儿,我可以保她们一生无忧,但若是有异心……”
秦天鸿的眼神不似平常那般温文尔雅,不过低气压只持续一瞬间,秦天鸿马上恢复到温和太子的样子。
“总之,像魏婉这种女子作太子侧妃太合适了,不过,纳妃之前还需要六弟帮我一个忙。魏婉现在懦弱,成了侧妃保不齐会转性,所以我想见见魏媛。”
“大哥是想让她帮着向魏婉施压?”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魏媛的手段我倒是会用,不过她了解魏婉,直接问她会更省事。”
“……”
好家伙,比我想的还狠,你也想PUA魏婉!
当初秦政文见到魏婉就觉得她很可怜,明明是嫡出却过得那么惨。如今即将成为太子侧妃,娘家人不会再欺负她了,但人还没进东宫,秦天鸿就想着怎么PUA她了,这么想来更惨了。
“六弟明白了吗?”
“明白了,大哥打算什么时候见魏媛?”
“不急,我看魏婉年芳二八,家里不急着把她嫁出去,父皇给我的期限还有两个多月,趁这个机会我想再试着找找涟儿。”
一说到找涟儿,秦政文立刻打起精神,问道:“大哥可是有涟儿的线索了?”
“线索……”
秦天鸿欲言又止地看了秦政文一眼,秦政文见状叹道:“好吧,大哥不想说就算了,当我没问。”
秦天鸿刚想开口,突然想起父皇说过的话。
为君者要懂得用人。
看着因不被信任而有些失落的六弟,秦天鸿心里不忍。
六弟和我关系最好,一直以来都不遗余力地帮我,我没理由怀疑他。可六弟的玄卫数仅次于我,父皇对他十分重视,其母妃出身魏家,这些都没法让我完全放心……
想来想去,秦天鸿还是不想告诉秦政文,不过天平却逐渐向信任那边倾斜。
“六弟不必多想,涟儿之事并无线索。”
“我明白,大哥有自己的考量,况且涟儿与我并无关系,我也不了解个中详情,还是不要掺和会比较好。”
“嗯,六弟能理解就好。”秦天鸿见气氛有些低沉,话锋一转说道:“说起来,六弟在宴上可是给我吓了一跳,那幅临州图果真是老道给你的?”
“确实是,大哥不妨猜猜那幅画花了多少银子。”
“临州图足有普通画卷四倍大,画工不算绝世却也能称得上精良,再加上遇水变化这一特点,可值上千两。”
话落,秦政文露出得意的笑,秦天鸿便知道自己猜错了。
“大哥的估算或许没错,但这画我只花了三钱,用来给老道买了些食物,画卷本身可以说是白送我的。”
“哦?六弟细说那老道的情况。”
“我正有此意,半月前,我走在街上正在想买些什么作为加冠贺礼,突然看到一衣衫褴褛的老道正在被辱骂,骂人者是一个公子哥,似乎是因为老道没有给他让路,两人撞了一下。按说撞一下而已道歉便是,老道的确道歉了,可公子哥不依不饶,这我就看不下去了,上前想要帮老道理论,刚开口质问,那个公子哥便认出了我,见我怒容向他便连忙道歉行礼,然后匆匆离去。”
“如此跋扈还认得你,想来家里的势力不小。”
“我不认识他,加上他逃得太快没能问出身份,大哥要是想知道我可以去查。”
“不必了,你接着说老道的事吧。”
“老道对我表示感激,然后掐指一算便将背上的东西拿下来放在我手上,如此我才知道,原来他不是背着的不是剑而是一幅巨大的卷轴。当时我不知道这是画卷,想着招待老道去我府上,结果老道不肯,说他的使命已经完成执意要走,我见怎么也拉不住他便命人买了些食物给他带上,他没拒绝,收下后道谢便离开了。”
“这样啊……”秦天鸿若有所思。虽然他知道画卷的来历,但老道几乎什么都没说,如此来历不明的东西实在可疑。
秦政文看出秦天鸿的担忧,接着解释道:“我检查过画卷没什么问题,而且画卷中夹着纸条,上面写了画卷的神奇之处和恢复原状的方法,我便试了试,发现的确如此,可画上的内容却让我好生研究了一番,再想到老道虽然落魄,但眼神锐利不似凡人,这才决定将画卷作为加冠贺礼,想给大哥看看。”
闻言,秦天鸿的表情并没有放松下来,显然这番话没能说服他。他知道自己的六弟鬼点子多,将画卷作为贺礼一定没有这么简单。秦天鸿想开口询问,看了看秦政文又停了下来,转而问道:“来历讲完了,六弟在宴上卖的关子也该揭晓了吧?”
秦政文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回答道:“很简单,顺其自然让风吹干,画卷自然会恢复原样。”
“顺其自然。”秦天鸿皱了皱眉,联想到画上的景象,他不禁起了疑心。
秦天鸿觉得老道很不对劲,偏偏在临州匪患的节骨眼上将画卷送出,秦天鸿是不信他不是另有所指。可这幅画是送到秦政文手上,那个老道应该没法肯定画卷最终会到秦天鸿手上,除非……
“六弟,你当真没有参与此事?画卷的故事不会是你编的吧?”
“当然不是,大哥不信我吗?”秦政文没有躲闪,而是坚定地和秦天鸿对视,几息后秦天鸿收回目光。
“六弟不要在意,我只是问问,就算是六弟想靠此画惊醒我也没什么,此事立意是好的。”
“大哥不再怀疑我便好,其实府内的人也劝过我,说给大哥看可以,但作为加冠贺礼实在不妥,不过我相信大哥不会怀疑我,所以才放心大胆地去做了。”
秦天鸿沉默了,他不断回想那幅画,心中突然对如今临州传来的上报有些怀疑,清理匪患的进度不说快,但顺风顺水,一切都很平静,如果没有五皇子送来的情报,他都觉得这次匪患会这么平平无奇地结束。
“正如我在宴上说的,你的贺礼最得我心,临州的事情不是一时半会能解决的,如今我们能做的就是多派些人手去查,尽快还临州安宁。”
“大哥能这么想真是太好了。”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秦天鸿心中却蒙上了一层阴影,他很想仔细看看那副临州图。
“夜深了,我就不留你了,明日还有皇室家宴,六弟趁早歇息。”
“明白了,大哥也早点休息,我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