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秦疆华的事,蔺凝荷早已没了轻松的好心情。
秦疆华既然不是太子一派的,多半没看过那幅画,但他会不会到处乱说呢……应该不会,秦星墨惩罚过他,他应该知道自己错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长记性在宫里说我的事,最终也只会变成多种说法中的一种而已,毕竟口述不比画面直观。
安慰安慰自己,蔺凝荷却没法安心,同时想起秦政文了。
已经有些日子没见到政哥了,本以为这次庙会能和他一起逛一逛聊聊天呢。
“三小姐……三小姐?”
说起来今天好像是皇室家宴,政哥应该挺忙的。
文浩安叫了蔺凝荷几声,发现她没有反应后便停了下来,蔺凝荷处于无意识地跟随状态,文浩安停下后她也停下了。
不对啊,秦星墨都能出来了,证明皇宴结束了,政哥在干嘛?
思来想去,蔺凝荷始终没有结论,突然感觉停下了,抬头看去,发现文浩安正面带微笑地等待着自己,这才恍然回神。
“抱歉文公子,我走神了。”
“无妨,我见三小姐眉眼间愁绪不断便没有出声打断。”毕竟不久前发生了那样的事,心里乱是人之常情,文浩安并未在意,他笑着转身面向摊位,说道:“机会难得,三小姐要不要来辨黑白呢?”
顺着文浩安的目光看去,面前的摊位足有其他摊位四五倍大,上面挂满了大大小小的灯笼。
在蔺凝荷的认知里,猜灯谜是元宵节的传统活动之一,大靖亦是如此。只不过,大靖在立国喜日的时候也会猜灯谜,名曰“辨黑白”,灯的形状没有统一样式。主题不似元宵节那样随意,立国喜日的灯谜以历史人物为主,颂忠臣骂奸臣,歌明君唾昏君。
“好啊。”蔺凝荷看了看周围的孔明灯,对文浩安笑道:“不过,若是我没猜对,文公子可要帮我拿到奖品哦。”
“……哦,在下愿为三小姐尽力尽思。”
文浩安单看蔺凝荷眉眼间勾人的笑意便楞了一瞬,联想到面纱下娇俏的笑颜,不由得心神有些荡漾。
蔺凝荷没在意这些小事,只当文浩安因为来回跑了一趟消耗了些许体力,有些走神,她看向摊主,掏出三文钱说道:“店家,我要猜灯谜。”
“这位小姐想要什么难度的灯谜呢?”
“来两个简单的和一个稍难的就好。”
“好嘞,小姐的灯谜请上眼。”摊主收了钱,很干脆地把三个灯笼挂在两人的面前,便转头招呼其他客人去了。
蔺凝荷看了看两个黄色和一个偏红的灯笼,努力地踮起脚将其中一个黄灯笼里的纸条拽了下来,念道:“纵老仍啖三大碗,却为小人报弱残。”
去年蔺府一家找的灯谜摊比这个难许多,最简难度也让蔺凝荷想了一会儿,所以她今年没敢选难的,可谁曾想会这么简单。
文浩安也看到灯谜的内容,两人对视了一下,蔺凝荷拿起摊位上的笔在纸条的下面写下“廉颇”二字后看向另一个黄灯笼。
“生为人臣妄龙位,拜得将军死榻柴。”
蔺凝荷不知道这个灯谜,多半是因为谜底说的是这个世界的历史,想了想,她看向文浩安。
“文公子可知?”
“看来三小姐不了解反贼的故事。”文浩安接过纸条和毛笔,写下“孙贞”这个名字,笑道:“这是前朝初期,根基未稳时,身为门阀的孙家出了一个勇冠三军的将领,大破来犯的外族却心存不臣之心,意图举兵谋反,结果被当时的皇帝识破,最终念其功劳和忌惮孙家的势力,只有孙贞落了个五马分尸的下场。”
“孙贞……谋逆之罪一人五马分尸,门阀的力量确实不小。”
闻言,文浩安愣了一下,将纸条送回灯笼里,笑道:“前朝官民深受世家所害,所以本朝高祖皇帝的行为才为人称赞,不除世家民无宁日。”
除世家民也无宁日,只不过换一种形式压迫百姓而已,这是家天下的弊端。
蔺凝荷心中所想并未说与文浩安,转而看向最后一个灯笼。
“凤凰筑巢梧桐邦,睚眦毁宫一念张。善习礼乐有何用,终是天子拜帝王。”
天子拜帝王,这俩不是一个意思吗?
有点模糊,看文风又有些熟悉,不过细想一下,好像教自己机关的师父一直觉得周朝之后无天子,所以天子拜帝王让蔺凝荷第一时间想到的是秦始皇。不过凤凰睚眦之说又不似周朝和大秦,想了一会儿觉得可能是自己不知道的历史,便看向文浩安,发现对方也在皱眉思量。
两人对视,文浩安问道:“三小姐觉得谜底是谁?”
“我猜是秦之始皇。”
“哦?这倒有意思起来了,在下猜的是武朝的武安帝。”
“武安帝?”
蔺凝荷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武朝是大靖前朝的前朝,武安帝是第四代皇帝,成就包括但不限于御驾亲征、翻筑长城、修撰收录世间万事的长安经,可惜长安经被其后人毁于战火,只有零散的部分流于民间。
可蔺凝荷不知道他跟这个灯谜有什么关系。
“三小姐猜秦始皇也有道理,此谜所指实在模糊,不如问问店家答案如何?”
“也好。”蔺凝荷将笔放回摊位,喊道:“店家,劳烦过来一下。”
“哈哈,小姐猜得怎么样了?”
“两个黄灯笼还好说,这浅红灯笼的谜底是何,我和同行的公子有分歧,还请店家告知答案。”
闻言,摊主用叉棍将三个灯笼提到手里,翻看前两个后告诉伙计准备奖品,当他看到浅红灯笼的时候却愣住了,转身翻找了一圈未果,最终拿着三份奖品递给蔺凝荷。
“对不住对不住,小姐前两个都答对了,这第三个我也没见过,多半是伙计弄错了,无论答案如何都给奖品,您二位多多担待。”
奖品到手,摊主给出了合理的解释,两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只能带着奖品离开。
“这个是文公子答出来,这个是我的答出来的,这个……”
“在下本是陪三小姐玩的,而且奖品都是女子用的物件,在下收之无用。”
“好吧。”
猜灯谜本是图一乐,奖品自然是在普通不过的东西了,蔺凝荷没有推脱,全都收到包包里了。
“三小姐觉得先秦如何?”
“秦国自商鞅变法后秦人几十年的奋斗,有称霸天下之能,其他诸侯遵循旧制,军之战意不如秦,所以秦国实现霸业只是时间问题。”
文浩安知道蔺凝荷的思考方式独到,没做惊讶继续说道:“依世家之论,先秦残暴,其欲无度,即便称霸天下也绝对无法长远,三小姐觉得如何?”
“我不知秦能否长远,但我不觉得秦残暴且欲望无度。世间论秦都是靠春秋战国时的古籍,文公子试想,秦国一国的才子定然说不过其他六国的才子,如此,典籍多以毁秦为主。”
“世家论,秦之残暴体现在秦自诸侯混战以来杀伐最多,白起、王翦等诸多将领皆是杀伐之数无量之辈,三小姐觉得如何?”
“虽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是兵家上策,但王道无法征服,只能取兵道。秦固然杀伐过多,可也是秦停止诸侯混战完成统一大业,天下这才太平。”
蔺凝荷来了兴致,她停下脚步看向文浩安反问道:“不摧毁敌方的有效战力便无法停止战争,若是文公子又当如何?”
“在下不懂征战之事,不过,三小姐给我提了个醒,若想国家强盛,在适当的时机变法是条不错的路。”
文浩安答非所问却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蔺凝荷也不追问,看了看周围,找了家卖孔明灯的店,买了两盏,回来的时候文浩安已经缓过来了。
“三小姐不去买花灯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在下看有许多公子小姐正往青江口走去。”
放花灯是立国喜日的另一传统,不论富家的公子小姐还是平民百姓都会带上花灯到青江上游,许愿后将花灯放入江中,花灯顺水漂流,若是在江中被江鱼打翻便是祥瑞,代表愿望能够实现。
蔺凝荷看过这个场景,明眼得见大部分花灯都是因为材料问题自溶水中,毕竟这个时代没有那么多不可降解的材料。不过大家都是讨个彩头,没人管花灯到底是怎么没的,开心便好。
“不去,文公子若想去的话可以自便,我可以顺路回到父亲身边。”
“呵呵,三小姐不知道实属正常,其实在下往年也从未放过花灯。”
“不如文公子来陪我放孔明灯吧。”
蔺凝荷提了提手里的两盏孔明灯,文浩安这才意识到其中有一盏是自己的,连忙笑着接过一盏,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三小姐准备去哪放孔明灯?”
“跟着人群走,到青江口旁边,在那里放孔明灯不用担心引起森林大火。”
文浩安表情有些疑惑,好在他习惯了蔺凝荷的奇妙,没有过多在意,转而问道:“三小姐每年都放孔明灯吗?为什么不放花灯呢?”
“差不多吧,简单来说,其实我只是嫌放花灯的人太多了,不喜欢跟他们挤而已。文公子又是为什么不去放花灯呢?”
“三小姐的理由倒是很有‘三小姐’的感觉,与其在下说不去放花灯,倒不如说这是我记事以后第一次来立国庙会。”一语引得蔺凝荷惊而侧目,见状,文浩安接着说道:“比起这种热闹非凡的地方,在下更喜欢亲朋好友三两结伴,也能有说有笑。”
蔺凝荷这才想起来,文浩安很少会在类似同书会那样的大型文会上露面。
“既然如此,文公子今晚为何来庙会了?”
“因为庙会上有在下想见的人。”
没等蔺凝荷弄懂文浩安话中的意思,文浩安便带着她离开庙会长街,放眼看去,长街前方的人群变得密集起来,比之蔺凝荷前世在知名旅游景点看到的差上不少,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人头攒动了。
蔺凝荷比较信任文浩安,经此打岔,她将刚才文浩安说的话忘到脑后,两人有说有笑地走到青江口。
望着远处的人群,蔺凝荷这边显得格外安静,这时,蔺凝荷才看到,原来文浩安身边也有五个护卫跟着。
也是,四品官员家都知道多找点护卫让朝廷报销,只有蔺吴斌不额外雇用护卫。
“三小姐一般什么时候放孔明灯?”
“不急,还有烟花可以看呢。”
走了这么久,蔺凝荷的脚有些发酸,找了块大石头掸了掸土便坐了上去,文浩安则站在旁边。
“石头够大,文公子不坐吗?”
“三小姐觉得没问题吗?若是坐在同一块石头上,被人看到难免会误会成……”
“幽会是吧,文公子觉得不坐就不像了吗?”蔺凝荷没在意那么多,既然自己同意跟他出来就是信任他,所以她笑着说道:“文公子放心吧,你的侍卫就在不远处站着,哪有幽会还带侍卫的。”
“三小姐说的在理,在下恭敬不如从命。”说罢,文浩安同样掸了掸灰尘,提袍坐下。
石头的确够大,两人各自坐在石头的两边,中间依然有五尺的距离。
文浩安此时心中有些忐忑,他想要表达出自己的感情,但人生第一次告白,饶是文浩安也不能免俗。
蔺凝荷倒是没什么感觉,脑袋里翻来覆去把秦疆华的事又想了一遍,终究还是要等秦政文才能确认,故而便暂时放下烦恼,刚要开口说点什么,却见远处一个光点急速升空,绽放出绚丽的光芒,一两秒后声音才传到这边。
烟花的火光倒映在蔺凝荷的美眸中,文浩安一时看得入迷,反应过来才觉得一直盯着别人看不好,发现蔺凝荷只是呆呆地看着烟花才放下心来。
然而,文浩安心中的感情越发强烈起来。
反观蔺凝荷,此时心中所想却是:初中物理诚不欺我,光速比音速快。
“三小姐还记得你给在下的对子吗?”文浩安知道这个插入点不好,但他心中的悸动已然不容他腼腆下去了。
“记得,怎么了?”
“这段时间相处下来,在下觉得三小姐是一个十分洒脱的人,说话直接,不喜条条框框束缚己身。”
“文公子是想说我不够端庄吗?”
“非也,在下……”
“嘿嘿,开玩笑的,文公子别当真。”蔺凝荷笑着摆了摆手,却发现文浩安的表情十分正经,她也不自觉地收起玩闹之心,说道:“若是文公子不喜欢我开的玩笑,那我……”
“三小姐,虽然些许突然,但请听在下的回对。”
“好。”蔺凝荷感觉文浩安的状态有点不对,可她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只能集中精神聆听。
“回对讲究对义,既然三小姐的上阕随意直抒心意,那在下也当抛弃繁重文词而直抒心意。”文浩安站起身来微微颔首揖礼,抬眼时目光变得柔和却无退意。
“晚江千丈明花灯,欲与小姐结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