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之见无用,可见太子执念之深。
蔺凝荷突然想到,这种事情放在后世该有什么样的评价。
大靖的某位皇帝力排众议,迎娶一个身份地位相差悬殊的庶女成为自己的皇后,如果这位皇帝可以兢兢业业,治下不出祸乱,这段故事多半可以成为情史佳话,而作为皇后只要在后宫里老老实实地呆着。
挺好,除了不能出去以外。
红墙高瓦处处丽,姹紫嫣红夜夜泣。
一念至此,蔺凝荷不禁黛眉微蹙,有些恐惧合眼时的黑暗,赶忙睁开眼看见秦政文的脸才安心一点。
不过蔺凝荷深知这件事不是秦政文可以轻松解决的,她想了想问道:“太子没查到什么东西吧。”
“暂时没有,之后不好说。”秦政文凝重地看了看蔺凝荷,随后听到房顶传来几声有规律的鸟叫,旋即说道:“时间不多了,我长话短说。太子这段时间除了继续寻找涟儿的线索以外,最多的便是查你过去的行踪,我已派手下尽力阻挠他们的行动。事实上,想拦着他们找涟儿的线索很难,但我可以误导太子暗卫,让他们查不到你的消息,从而极大减缓他们的进程。”
“……我大致明白了,可你说没时间是怎么回事?”
秦政文起身整理衣服,掀帘看了看,说道:“蔺府一行人回来了,听我手下说还挺急的,估计是知道你出事了,回来就会直奔这里。”
“那我们明天再谈吧。”
“也好,我明天下午……一点左右过来。”
“嗯。”蔺凝荷没客气什么,点了点头,目送秦政文离开,待房顶在一阵声响归于平静后,这才无力地躺在床上。
其实蔺凝荷晚上才出去,一整个白日几乎什么都没做,按理说她不会这么累,可不知为何,她现在只想躺着。
算了,能歇一会儿是一会儿。
有了这个想法,下一秒,蔺凝荷意识模糊,直到蔺府一行人回来,有些嘈杂的声音惊醒了蔺凝荷。
无需谁来指使,陈妈和青儿自然兵分两路,陈妈去园门口迎接蔺吴斌等人,青儿来查看蔺凝荷的状态。
青儿掀开帘子,发现秦政文早已不知所踪,里面只有有些朦胧的蔺凝荷,这才放下心来,小声唤道:“小姐,老爷回府了。”
“嗯。”蔺凝荷挥手示意青儿下去,自己则坐在床上发呆。方才合眼前,她还在想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和态度面对蔺吴斌他们,现在看来,用自己最真实的一面最好。
由此,陈妈带着蔺吴斌四人进入卧房时,看到的便是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蔺凝荷抱着膝盖裹着被褥呆坐在床榻上。
“荷儿(三妹)”除蔺欣琪以外的三个人一齐快步上前,蔺欣茗坐在床榻上,牵起蔺凝荷的一只手,蔺吴斌则一脸心痛地看着自己的三女儿。
“……父亲母亲,二姐四妹,你们回来了。”
听到回应,盛敏首先开口道:“荷儿受委屈了,你放心,我和你父亲一定为你讨回公道,明早我们便去刑部立案。”
“不可。”蔺吴斌瞥了一眼盛敏,对蔺凝荷说道:“你母亲终究是妇人,加之情况紧急,实在欠考虑。”
“夫君说的是,妾身念着荷儿,有些急了。”
“荷儿今晚在城内被劫一事绝不可为外人道,至于主使是谁,我自会去查。”
众人点了点头,而蔺凝荷却低头沉思,这让蔺吴斌十分担心,他清了清嗓子问道:“荷儿可知为父不明着让刑部查的原因?”
“……刑部繁忙,没时间处理这件事。”
“错了。”蔺吴斌看蔺凝荷的样子,觉得以她现在的状态没法思考什么,便没卖关子:“天子脚下,立国喜日,公然派人强抢民女,此事于公于私都该严查。荷儿,你先和为父说说,你是被谁带离浩安身边的。”
面对蔺吴斌的询问,蔺凝荷没有第一时间回答,显得有些犹豫。
她抬眼看向周围几人,首先是抚着自己手的蔺欣茗,六皇子和自己的关系没什么去要瞒着蔺欣茗的,不如说她的确需要跟蔺欣茗说一说。
接下来是盛敏,且不论方才她为什么表现得很关心自己,单说双方一直以来的关系,蔺凝荷就不想和她说这件事。
最后是在盛敏后面,对现状有些发懵的蔺欣琪,仍是孩童的她不见得能守得住秘密,就连蔺欣茗要和自己谈事情的时候都会先把她支走。
想到这儿,蔺凝荷张了张嘴,刚要出声却再次憋了回去。
只把蔺吴斌和蔺欣茗留下,事后盛敏肯定会问蔺欣茗,到时候她会左右为难,暂时还是只跟蔺吴斌说会更好。
蔺凝荷深吸一口气,朱唇微启,叹了一口气,然后把头靠在蔺欣茗的肩上。
不行……
这一晚上惊吓让蔺凝荷身心俱疲,但脑子却出奇的清明。
蔺欣茗见蔺凝荷沉默了许久却靠在自己身上,也没多想便伸手安抚着她,身位挡在前时,突然听到蔺凝荷耳语道:“母亲在,不好和姐姐细说,今晚暂且作罢,明日和姐姐详谈。”
听完,没等蔺欣茗说什么,蔺凝荷直起身来对盛敏说道:“荷儿知道母亲关心我,今晚过程虽然惊险,但好在无恙。眼下夜渐深,不如带二姐四妹回去休息,荷儿与父亲商量即可。”
此话一出,盛敏表面没怎样,她语气关切地问道“荷儿不想和我说,难道是对我有什么不满吗?”
“母亲说的哪里话,荷儿只是觉得,涉及朝堂,我等妇幼本不该掺和,如果母亲一定想听,荷儿没有异议。”
盛敏深深地看了一眼蔺凝荷,然后视线飘向蔺吴斌,蔺吴斌向园外撇了撇头,盛敏会意,虽有不甘,却只能带着蔺欣茗姐妹离开卧房。
母女三人渐行渐远,直到离开寒香园,蔺吴斌才看向蔺凝荷说道:“荷儿,为父可以如你的愿,但不管接下来的事是否真的关乎朝堂,我都希望你能如实将今晚发生的事说与我听。”
以蔺吴斌的心智,自然能嗅到不一样的气氛,蔺凝荷没心思绕圈子解释自己和盛敏的关系,直接说道:“荷儿明白,那荷儿就从和父亲分别开始讲起吧……”
将蔺吴斌留下来本就是要和他说的,只是有些事情没必要细说。比如文浩安表白一事,想来蔺吴斌早就知道了,再比如师父师姐,只需说有高人相助便好,至于秦政文,以免蔺吴斌多想,他来这里的事情便直接被省略掉了。
听完蔺凝荷今晚的经历,蔺吴斌的脸色变得十分凝重,特别是城内的袭击,敢在天子脚下如此大张旗鼓地动手,即便后来暴露了也没退缩,是个人都知道幕后主使势力很大。
“荷儿对城内的袭击者怎么看?”
“父亲还是将注意力放在庙会上的绑匪会比较好,城内……不好说。”
闻言,蔺吴斌有些恍惚,背着手来回踱步,几度停下来看向蔺凝荷,却始终没说出来什么。
其实,就算蔺吴斌不知道是谁也多少能猜出来一点,毕竟强如世家都不敢在京城跳脚,那么答案的大体指向就很明显了。
理智告诉蔺吴斌应该听蔺凝荷的,但身为一个父亲,自己的爱女被这么对待,哪能咽得下这口气呢。
眼看这番情景,蔺凝荷宽慰道:“父亲能如此心疼荷儿便是荷儿最大的福分,至少我平安回家了,再追究下去也没用,一来没有证据,二来敌强我弱,而且荷儿知道父亲为什么否定母亲的话。”
蔺凝荷消失了快半个时辰,如果传出去被有心人知道,随便造个谣便有可能毁掉蔺凝荷的清白,恰巧,如今盯着蔺凝荷的人里有不少“有心人”
“你母亲应该不是故意的。”
对于蔺吴斌的解释,蔺凝荷只是微笑着摇了摇头,不置可否,转而说道:“眼下与其追究谁的责任,不如先想想怎么防患于未然,所以荷儿希望父亲能允许我拒绝一切邀请,临州安定之前不再离开蔺府。”
“这是自然,可是荷儿,临州安定少说要明年二月以后,在此期间,保不齐有需要你出门的时候。”
蔺吴斌说的事情也是蔺凝荷接下来要说的,不过她看蔺吴斌似乎没说完,便没回答什么。
“方才浩安与为父说,我才知道有多么危险,我知道荷儿不希望家里人担心,对于个中细节并没有讲得那么清楚,但为父回来的路上仔细想过了。若荷儿之后要出府,可以带护卫随行,数量如何你自己判断。”
“父亲待荷儿好,荷儿心里明白,可父亲应该知道,势力强如今晚的幕后主使,府内护卫就算全带出去都拦不住,此事要质不要量,不如……”
蔺凝荷话还没说完便被蔺吴斌伸手制止了,他十分严肃地说道:“荷儿,为父再警告你一次,皇室的水太深,切莫踏足。”
蔺吴斌先发制人,让蔺凝荷愣了一下,想了一下才跟上蔺吴斌的思路。
蔺吴斌能想到这儿也很正常,毕竟蔺凝荷没有隐瞒暗卫是秦政文派的,不过速度这么快且说话这么直接是她没预料到的。
“父亲误会荷儿了。”刚说了一句,蔺凝荷有些恍然,不禁莞尔一笑道:“父亲不觉得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好像有点太多了吗?”
“直到你记住为止,就是再来一百遍,为父还是会说。”
眼看着蔺吴斌明显有些上情绪了,蔺凝荷只能叹口气,正色道:“父亲,荷儿和六皇子殿下只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绝无男女之情。”
“荷儿可知六皇子殿下的心思,他对你是不是友情呢?”
“那是自然,殿下对荷儿也只当是好友而已。”
蔺凝荷回答得很快很笃定,蔺吴斌也相信自己最懂事的三女儿没有说谎,可他真正担心的是秦政文不老实。
“荷儿,你应该明白,知人知面不知心。”
“父亲说的是,可这句话对六皇子殿下并不适用。在荷儿认识的人里,无论谁都有可能对我产生男女之情,唯独六皇子殿下不会。”
话语再坚定都没用,因为蔺吴斌主观上认为秦政文就是有所图谋,蔺凝荷这副深信不疑的样子反倒让他更担心了,他觉得自家三女儿和那些被骗的女子如出一辙。
父女俩都很固执,但气氛不能这么僵着,总要有人调节,这一重任自然要落到蔺凝荷头上。
“其实荷儿完全理解父亲的担忧,朋友之间亦有往来,所以荷儿提前给六皇子殿下五百两,此番算是荷儿雇佣了他的手下。”
蔺吴斌不懂行情,不过五百两的确是个不小的数目,他斟酌了一会儿,说道:“如此便好,不过这么多银两……荷儿没有撒谎吧?”
“句句属实,荷儿什么时候骗过父亲,难道父亲不相信我吗?”
蔺吴斌没有回答她,转而说道:“明日你祖母回府。”
“明日?!”
蔺凝荷倒是知道老太太快回来了,可是没想到快到这种程度,这么一惊倒是让她精神了不少,表情也有点绷不住。
“荷儿提前不知道这件事吗?”
“从母亲和姐姐那里听说了,只是有些惊讶。”
“那就好,为父告诉你只是担心你的身体,今晚受到如此大的惊吓,明日能不能前去迎接你祖母。”
“那是自然,祖母回府是蔺府的大事,荷儿身为孙女,哪有不去的道理。可是父亲,荷儿去临州的事……”
老太太和蔺吴斌一样,一直把蔺凝荷说不嫁人这件事当作孩童的稚语。蔺凝荷觉得,真和老太太挑明此事,八成会被严厉地驳回,故而蔺凝荷是趁着老太太不在才和蔺吴斌夫妇摊牌的。
本想着在老太太回来之前离开,可事不遂人愿,眼下临州匪患解决不了,老太太反倒变成最棘手的问题。
“这点你无需担心,为父自会和你祖母说明。”
说明有什么用?如果老太太咬定不让我走,你还能逆着她来不成?
想到这儿,蔺凝荷顿时感觉一阵头疼,只能扶额靠着床头。见状,蔺吴斌连忙喊来陈妈,陈妈赶过来时蔺凝荷睁开双眼,强忍着说道:“父亲说过的话可还作数?”
“当然作数。”
“多谢父亲,请父亲务必严守与荷儿的约定,荷儿想要歇息了。”
不用蔺凝荷说,蔺吴斌也是这么打算的,确认她没事后便离开了寒香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