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蔺欣茗离开,蔺凝荷转身走入寒香园,心情仍然沉重。
钱氏年轻时和蔺老爷子在乡下,虽说身处书香门第,但或多或少沾染某些乡下人的势利,再加上她继承蔺老爷子想要振兴蔺家的心愿,看到蔺凝荷有贵嫁的可能就绝不会轻易放手。
盛敏与钱氏完全不同,她是真正生长在高门,又是赫赫有名的才女,心中傲气自生。成婚后因为宋娘性子弱,从来不会起冲突,因此盛敏没被后宅之风影响,几乎没有势利的地方。
这就是为什么,即使蔺凝荷和秦政文重逢也没找他来镇场子。然而现在不一样了,如钱氏那般势利之人,不给她一点教训或是威慑,以后蔺凝荷都没法好过。
想到这儿,蔺凝荷刚好走进卧房,陈妈和青儿早早地看到自家小姐,便跟到门口停住。
“陈妈,现在什么时辰?”
“回小姐,已经亥时三刻了。”
“嗯,九点四十五,政哥是不是睡了……”
若说前世,两人不到十一点都不会睡觉,但古代不同,天黑后没什么可干的,一般睡得很早。
蔺凝荷纠结了一会儿,转身说道:“青儿,你去一趟六皇子府,说我有事找六皇子。”
青儿有些愕然,抬头看了看漆黑的夜空,问道:“小姐,你确定要青儿现在去吗?”
经青儿提醒,蔺凝荷立刻反应过来并摇了摇头。
唉,手底下没有信得过的家丁确实有点麻烦,总不能让青儿这么个弱女子在晚上出去。
“算了,不急于一时,洗漱完你们就休息吧,明天再说。”
两人协助蔺凝荷洗漱后离去,蔺凝荷则回房关门,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尚温的茶水,逐渐平静下来。
若说情急之下,蔺凝荷思绪流转不快,只能出于本能或习惯做出简单的反应。一旦回到自己的领域,有足够的时间,参谋的又是自己了解的人,蔺凝荷还是能想明白事的。
就比如钱氏的话。其实细想下来,钱氏嘴上催得很急,好像明天就要把蔺凝荷嫁出去捞一把笔一样。然而,就算蔺凝荷把选择全权交给钱氏,没个半年观察她也没法做出决定。
想到还有那么长时间,蔺凝荷也没有半点松懈,转动着茶杯继续思考着。
我和他们的实际关系很简单,但外界不这么看。老太太想知道谁更合适,势必要四处寻找情报,那些人东一言西一语拿不出定数,到时候老太太还得来找我,而我只要咬死和他们的交情不深,老太太的目光应该还是会投向政哥和文浩安。
文浩安……我确实对不起他,他是个君子,我不该那样对他。不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若文浩安因此对我的印象变差也是好事。
入仕绝非易事,饶是文浩安的出身和成绩对整个朝局来说都不算什么,这种时候更加不能分心。
至于政哥,他一直是我最信任的人,明天找他来可以跟他商量商量,等老太太问他的时候可以让他放点烟雾弹,拖到明年三月份就算赢。
转动茶杯的手停下并将茶杯送到嘴边,轻启樱唇将茶水一饮而尽,倒水时,蔺凝荷余光突然瞥到梳妆台上放着的玉佩,刚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
蔺凝荷走过去将玉佩拿起,看着上面的两个字。
星墨。
一时间思绪再起。
二皇子秦星墨,我和他才见过两面,只是朋友关系,不过……
老实说,蔺凝荷差点就信任他了,可十二皇子秦疆华做出的事情让她对秦星墨再次起疑,不管秦星墨再怎么道歉,哪怕蔺凝荷打心底里认为不是秦星墨的错,那根刺始终扎在她心上。
不信任归不信任,蔺凝荷不至于特意防着他。一来,蔺凝荷从没感觉到秦星墨对自己有男女之情。二来,如今的朝局,太子和六皇子难分伯仲,反正要找秦政文给钱氏打点烟雾弹,于实力而言钱氏肯定会考虑秦政文而不是秦星墨。
三皇子秦沃方亦是如此,用不着我操心,不过还是想找政哥看着点他,越多人掺和进来,我被皇上盯上的概率就越大。
至于盛振之流,不过土鸡瓦犬之辈,老太太只是激我而已,再怎么选也轮不到他。
蔺凝荷将玉佩放下,又细细地想了几遍是否有遗漏,确认无误后才解衣熄灯,上床入眠。
……
寒香园归于平静,蔺府另一处,往常早就安静的椿萱园,此刻却亮着灯。
盛敏坐在桌前,盯着跳动的烛火发呆。在烛火中,她仿佛看到十几年前,自己身着大红喜袍和心爱的夫君共饮合卺,那时的她觉得自己就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女人。
望着烛火中的自己,盛敏忍不住去伸手触碰,在靠近时感觉的灼热都那么温暖,直到吃痛才惊呼一声缩回手。
从长寿园回来的蔺吴斌,刚站到台阶下挥退掌灯侍女,便听屋内传来惊呼,立马快步上阶推门而入。
“敏儿!”
蔺吴斌向左看去,发现盛敏好好的坐在那里,捧着手吹气,听到蔺吴斌的话才看过去绽放出微笑,站起来迎了上去,轻柔地唤道:“夫君回来了,母亲跟你说什么了?”
话说着,盛敏近身准备为蔺吴斌更衣,这样的场景十几年如一日,她喜欢为心爱之人忙东忙西。
只不过,盛敏还没碰到蔺吴斌便被擒住手,蔺吴斌看了看被灼伤的指尖,转头叫门外的下人取药,这才回来埋怨道:“怎么如此粗心,这么大的人还会被烫到。”
听到埋怨,盛敏反而更加幸福地笑了,她就这么看着蔺吴斌的脸,再次陷入回忆,两人好像站在蔺府的后花园里,俊俏无比的蔺公子手忙脚乱地拿出劣质的药膏,为自己涂抹被树枝划伤的手背。
“没看到小姐是蔺某之过,若是留疤可就不好了。”
盛敏就那么看着蔺吴斌给自己涂抹药膏,当然,如此劣质的药膏肯定留疤了,可盛敏很喜欢那道浅浅的疤,药膏早就随流水消失,疤痕却留下了那段回忆。
指尖的些许疼痛将盛敏叫回现实,她看了看被涂抹药膏的指尖,又看向为自己涂抹药膏的蔺吴斌,恰巧,蔺吴斌也看向这边,问道:“很疼吗?”
“有点……”
“疼也没办法,谁让你糊里糊涂的。”
涂好药膏,下人带着药箱离开并关上房门,蔺吴斌才撒开盛敏,自己宽衣。然而,外衣还没脱到一半,突然感受到有人帮自己,不用想就知道是自己的结发之妻。
“你的手还有伤,我自己来吧。”
“没事,妾身少用一根手指一样可以帮夫君。”盛敏执意如此,蔺吴斌也没拒绝,脱完外衣挂在衣架上,再回来脱下一件时却停了下来,蔺吴斌突然感觉盛敏从后面抱住了自己,带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妾身只有这么做的时候才觉得夫君是敏儿的夫君……可是,今后还要多两个人为夫君做同样的事……”
蔺吴斌恍然,转身抱住盛敏,感受到温暖的盛敏哭得更凶,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对不起夫君,妾身应该懂事,这么多年也没能再为家里添上一儿半女,母亲的做法是对的。”
“不,敏儿没错,是我走不出去。”
对于这件事,蔺吴斌心中有愧,自己哀大莫过心死,苦的确是自己的妻。
“敏儿你放心,即便纳妾我也不会去找她们。”
盛敏相信蔺吴斌不会找她们,他这么多年清心寡欲,活像个超脱世俗的老道,哪怕自己放下身段搞点花活都没用,还怕他会找那两个妾?
然而,盛敏是正妻,蔺吴斌纳了妾不去,自己也会被老太太说。
想到这儿,盛敏更加委屈了,现在的她不是在蔺府威风凛凛的主母,只是自己夫君的爱妻。
“宋妹妹辞世,夫君就像断了七情六欲一般,妾身自然不担心你会去找她们,但母亲不管这些。哪怕是夫君自己不想,母亲也不会怪你,只能怪我,说我、说我……”
“母亲说你什么?”
“说我尸位素餐,是木偶泥胎。”说完,盛敏鼻子一酸,又有些哽咽地道:“其实母亲说的没错,妾身还活着,却不如辞世的宋妹妹,至少,她还能被夫君爱着惦记着。”
闻言,蔺吴斌皱眉道:“说什么胡话,活着总归是好的。”
“可妾身现在生不如死!”盛敏抓住蔺吴斌的手,不顾指尖伤处的刺痛说道:“妾身觉得,夫君哪怕是块冰冷的石头,只要放在妾身怀里,日日夜夜地捂着,也该热乎了,可夫君却……”
“敏儿……”
“夫君,你不要骗我,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面对这个问题,蔺吴斌没有丝毫犹豫,脱口而出:“自然是爱的,你是我结发之妻,这么多年称得上贤内助了。”
但这种爱到底是出自爱情还是日久生情,就连蔺吴斌自己都不知道。
“可自打琪儿出世,夫君有整整十二年没碰过敏儿了。”盛敏神色黯然,苦笑道:“今日忙前忙后,午后待母亲睡下,妾身才得以小憩,短短半个时辰竟梦到宋妹妹,她说还不如让我难产离世,让夫君和她逍遥人世。”
说完,蔺吴斌皱眉想反驳,却被盛敏拦了下来:“妾身知道宋妹妹绝不会说这种话,这只是我阴暗的内心臆想的她罢了。”
阴暗……在蔺吴斌的印象里,盛敏跟这个词完全搭不上边,她是一个有一些傲气但很开朗的女子。
事实上,这么多年家里的压力都在盛敏一人身上,本来就嫉妒宋娘的她,因为蔺吴斌的做法,对宋娘的恨意未曾消退,但因人死归尘,这个恨意只能转移到宋娘的孩子,也就是蔺凝荷身上。
蔺吴斌知道盛敏对蔺凝荷不好,好在没做过出格的事,蔺凝荷自己又从来不告状,便没放在心上。
盛敏的做法对与不对无需思考,但她再不对,也有蔺吴斌的责任在里面。
看着哭红了眼睛有些憔悴的盛敏,蔺吴斌闭上双眼,深呼吸一口气,拉着她走向里屋,路过帘子时随手将其解下。
“夫君要做什么?”
“传宗接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