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川城外，江边据点。
李威看着眼前背着以布条包裹的长棍状物体的巫猵，示意林鸿关上房门。
“殿下倒是和我说过你，可以随意往来各大道观的客人。”
“只是说过吗？蚁穴应该查过我的底子吧。怎么样，现在还能查出来多少？”
巫猵似乎真的很期待一样，可回应她的只有李威面无表情的脸，这让她感到有些无聊地摆了摆手，说道：“算了，你们应该看过我写的信件，若能直接停手，我也好少费些力气……不过，看样子你们并不信我。”
李威等蚁穴核心成员一直没有表情变化，个个像是蜡像一般，巫猵看不出他们的意思，却知道他们不可能轻易认同。
所谓树倒猢狲散，现在还能留下来的蚁穴成员却有不少，这归功于组织整体风气较为团结，更重要的是李威这个教头在。
巫猵从秦政文口中得知的信息不多，却足够了。
“是啦是啦，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人叫你们止戈的确不太可能，那，这样呢？”
说着，巫猵将背着的物体解下，露出里面的长枪，这一行为终于让众人有了变化，他们纷纷起身，作势要拔出武器。
李威没动，却没有阻止，秦政文不在时向来需要他稳住大局。
“这么紧张做什么？你们不觉得这杆枪很眼熟吗？”
“我们当然知道这是老大的枪，问题是为什么会被你偷走。”叶子在一旁严阵以待，看向长枪的眼中饱含许多情感。
其他人不管有没有认出来此枪，经叶子提醒后都反应过来，惊讶的同时不敢放松警惕。毕竟，这位看上去不过总角之年的少女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找到此处据点，当真奇特。
“捡，是捡。而且我获得越王的许可了。”说着，巫猵舞了一圈枪花，随后行云流水地收招道：“你看，‘照阳’一点都不排斥我。”
“照阳？殿下可从未给枪取过名字。”
“哎呀，给自己情人取小名难道要告诉你们吗？”
李威觉得巫猵在说谎，却没有太在意，反而是相隔宇宙的秦政文忍俊不禁，转身要带蔺凝荷几人离开这里。
“爹爹不想知道她能不能劝动李威吗？”
“她能。”
秦政文的回答十分简短，却让秦可庸十分不解。见状，蔺凝荷跟上秦政文小声道：“我一直觉得李威是个很死板的人。”
“是啊。”秦政文叹了一声，旋即宠溺地牵起蔺凝荷的小手，拉着她边走边道：“他向来听我的话，可我临去北关前曾和他说过此事，那应该是我最后一道命令：若我身死，蚁穴各自安好。”
这既是说给蚁穴的教头听，同时也是说给李威个人听的。不过秦政文能猜得到，蚁穴反抗的欲望极为强烈，李威被仇恨和身份架着，没那么容易解散组织。
这些话，秦政文藏在心里，看着疑惑不已的蔺凝荷和秦可庸，刚想解释却看向秦淼问道：“淼儿觉得李威会不会听劝？”
秦政文问她，是因为秦淼方才在屋内看得很认真，另一点蔺凝荷会意，问道：“对啊，淼儿这三年和蚁穴应该也有联系吧。”
闻言，秦淼摇了摇头道：“巫猵姐为了让我完全不被朝廷察觉到，从来不让我和外界接触，连查找情报都是靠巫猵姐，故而蚁穴的人也找不到我。”
古代通讯不发达，而且地广人稀没有监控，失踪了很难找到。蚁穴反应过来的时候秦淼和秦可庸已经从京城消失了，只能一面寻找一面对抗天眼。
秦政文没有在意，转身带着三人离开，一边走一边说道：“两个组织斗了三年，蚁穴的人也知道再打下去没有用，一腔热血消耗得差不多了，包括李威在内，几乎所有人都想过放弃，只是没有理由罢了。”
说此话时，秦政文显得有些感叹，蔺凝荷不知其心中所想也能隐隐感觉到，便转而说道：“我们还是去看看青儿吧，这边有巫猵处理，他们不会有事的。”
秦政文点了点头，向前迈了一步，随着他脚下波纹远扩，场景骤然变换，转眼便到城内一个不起眼的小院中。
做完这些，秦政文用余光瞄了一眼秦可庸，少年郎长高许多，心思却显得有些幼稚，原本更关注这缩地成寸的神玄之法的他，此刻却看向四周，最终牢牢将目光锁定在房门上。秦淼亦然。
另一方面，陈妈和青儿不仅对两姐弟很重要，对蔺凝荷来说更是如同至亲骨肉一般。如此，到达院内后蔺凝荷并未停留，而是直接行至窗前。
屋内，一位身着青衣的妇人有些心不在焉，她一边晒着午后的阳光，一边穿针引线。桌上放着的是将要完成的童装，旁边是一个二岁大小的婴孩，正甜甜地睡着。
“青儿……”
蔺凝荷几乎快要认不出来青儿了，直到她回天为止，青儿即使嫁为人妇，岁至二十四五也依然是那般活泼，不曾想，仅仅三年不见，那个曾经的青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不，真的是“不曾想”吗？
蔺凝荷摇了摇头，她穿过墙壁走进屋内，屋外的秦政文见状将想要跟上去的秦淼姐弟拦下，自己与他们站在屋外等候。
“青儿，你还好吗？”
蔺凝荷知道青儿听不到，可她还是把想说的话说出来了，心中涌上一股悲意。然而，青儿却不似蔺凝荷之前看到的那些故人。
她笑了，笑得很开心。
蔺凝荷眨了眨眼，便听青儿绣着童装笑道：“叶子哥又去开会，明明自己从来不发表意见的。呵呵，勉儿勉儿，你说妈妈肚子里的是妹妹还是弟弟呢？”
如此，蔺凝荷这才注意到青儿的小腹有微微的隆起，再看童装似乎对于婴儿床里的婴孩来说小了一些。
“青儿乐观开朗，还是个勤俭持家的好女孩，叶子真是捡到宝了啊。”
蔺凝荷被软禁在京城越王府时便没有陈妈和青儿在身旁，便是因为早就强行遣散了她们，并给了她们一笔足够活一辈子的钱。眼下看着青儿穿着得体，屋内的摆饰和装潢比一些商人还要好。
“这么看来，青儿永远都是我的开心果。不过，青儿会不会怨我呢？”
贴身侍女向来和自己主子荣辱同在，青儿在三年间亦是如此剧变，想来也经历不少。
一念至此，蔺凝荷将秦政文叫进来，说道：“政哥，我想和青儿说说话。”
“自然……可以。不过，你真的要和青儿说话吗？”
说着，秦政文看了看周遭的环境，牵着蔺凝荷的手走到里面，指了指上面的箱子。
“这是我送青儿的嫁妆。”蔺凝荷看清箱子上的花纹，又跟着秦政文的手指看向另一边，惊呼道：“居然……连我送青儿的树枝鸟都在！”
蔺凝荷逐渐明白过来，秦政文这才说道：“至少三年前的青儿不会这般平静，时间能冲淡一切。”
“是啊。”
青儿早就找到心仪的另一半，如今放下了侍女的职责，拥有自己的家庭，蔺凝荷的确不应该打扰她。
“淼儿，可庸。”
听到娘亲的呼唤，姐弟俩进屋，见到他们思念的青儿姐姐时顿时快步靠近，却因为相隔宇宙没有扑上去。
“青儿对你们一向很好，即使她从来没有架子也是你们的长辈。”
姐弟俩对视会意，纷纷正视青儿，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待他们礼毕，蔺凝荷上前看着依然笑着制作童装的青儿，轻轻弯腰用散发着金光的眉心与其眉心虚空相贴。
“愿你无病无灾，岁岁平安，我的好青儿。”
……
荆州，成孝村外。
慈母陈兰之墓。
蔺凝荷看着眼前的墓碑，心中百感交集，竟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有多久没听过陈妈的名字了，好像只有第一次见面说过一嘴而已。对我来说，陈妈永远是陈妈，是我的乳母，亦如亲母。
陈妈年岁已高，蔺凝荷临回天时陈妈的身体就不算很好，又经一波三折，离世是迟早的事。不过，回归故里，入土为安，子孙立碑，想来也没什么遗憾的事情了吧。
不，不管陈妈到最后有没有担心我，我无论如何都该拜她。
想到这儿，蔺凝荷走到墓碑正前方，重重地跪了下去，并顺势磕头。
“陈妈，荷儿来看你了。”
周遭的树林无风自动，仿佛在附和蔺凝荷一般，而蔺凝荷低头跪拜，抬头时却看到秦政文也跟着跪在旁边。
“陈妈，感谢你这么多年一直照顾小凝。”
蔺凝荷知道自己的男人何其强大，这世间怕是只有天地能受他拜，只是过去种种皆在心中，不得不感怀。
“政哥……”
“死者为大，我知你对陈妈的感情尤为特殊，这一拜是应该的。”
说着，秦政文起身，蔺凝荷点了点头，三拜过后才起身。回头看，秦淼姐弟早就自觉地走了过来，待蔺凝荷让开，两人恭恭敬敬地行祭拜礼。
礼毕，姐弟俩起身，跟着秦政文夫妇向村内走去。
“小姨……”话说了个开头，蔺凝荷向秦淼看去，可秦淼却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向秦政文问道：“小姨心善，不喜争斗，想来这话应该问小姨夫。”
“淼儿是不是想问，我会不会报复乾德帝？”
秦淼点头，秦政文却笑道：“当初有些许事没告诉你们，若你知道你小姨对外时有多么小心眼，便不会有此疑惑了。”
“说谁小心眼呢！我向来很大度的好吧。”
蔺凝荷举着小拳头抗议秦政文的诽谤，却因为孩子在身边不太好意思撒娇，只能解释道：“若说我对秦天鸿当真无恨是假，可你们想想，为什么蚁穴从刚开始没有选择抵抗天眼？或者说我为什么没杀秦天鸿。”
话到一半，蔺凝荷停下脚步，向前方虚空一抓，周遭平静的村落景象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略显娇小的蔺凝荷举着短刀站在一动不动的乾德帝面前，后面是天眼的一众手下跪伏着无法动弹。
直到蔺凝荷被木灵鸟带走，画面停止在悔恨不已的秦天鸿上，蔺凝荷才说道：“恨极之时，我觉得天下于我无关，只想手刃仇人，可夫君的话最终让我没有下手。”
对此事，秦淼和秦可庸的脸上分别出现了纠结和愤慨的表情，两人各有见解却不约而同地没有说什么。见状，蔺凝荷将幻境恢复到平静的村落。
“不过，我不是什么心怀天下的圣人，当时的‘蔺凝荷’无论有没有挥刀都是我。”
话题就此结束，秦政文知道剩下的故人无需姐弟俩见，便暂时让他们离开，只剩夫妻二人走到一处大院门前停下。
“陈家？”
“是啊。”
秦政文点了点头，带着蔺凝荷穿过大门，一边看着周围的人来人往，一边笑道：“这一路上没缩地成寸便是因为想收集一下情报。陈妈的几个儿子中还算有能人，拿着你给陈妈的钱几番经商，发展出了如今的陈家大院。”
蔺凝荷看过几个房间中讲究且不浮夸的摆设，默默点了点头，欣慰道：“陈妈生前总是省吃俭用，把钱留给老家这边，便是希望家里人丁兴旺。如今看陈家大院的精气神，若无特别情况，传个三四代不成问题。”
说话间，两人走到祠堂，一眼便在众多牌位中找到陈妈的。虽然位置不算显眼，但明显有人悉心呵护着，在这个时代已然不易。
人世苦短，不劝死，但白事亦是喜事。
如此，算是了了蔺凝荷的一桩心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