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穿过浓密的林荫,在老旧的长椅上投下摇曳的光斑。苏依依安静地坐在那里,像一幅定格在光影里的油画。她怀里的二锅头慵懒地翻了个身,露出柔软的肚皮,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与周围清晨的宁静融为一体。
酥酥蹦蹦跳跳地先跑了过去,蹲在长椅边好奇地戳了戳黄猫的耳朵,换来一声不满的“喵呜”。苏依依只是温柔地笑着,手指轻轻梳理着二锅头颈部的软毛。
我站在原地,脚底仿佛生了根。昨晚梦境残留的酸涩和醒来后的浑噩尚未完全散去,此刻又添上新的、带着薄荷柚子香的疑惑。
“等我?”我走近几步,声音有些干涩,“有事?”
苏依依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睛在树荫下显得格外明亮,仿佛能洞穿我此刻的狼狈。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示意了一下旁边的空位:“坐吧。”
随即又看向酥酥,语气温和,“酥酥,能帮我去路口那家‘老陈记’买几个豆沙包吗?听说他家的豆沙馅最细腻了。”
她递过去一张零钱。
我也抽出一张递给酥酥:“这边也要两份,剩下的余额你可以自己花。”
酥酥看看我,又看看苏依依,大眼睛眨了眨,似乎察觉到了空气中微妙的气氛。她接过钱,乖巧地点点头:“好呀!你们都请客,那我不客气了!”
说完,便像只轻快的小鹿,朝着路口跑去,马尾辫在晨光中跳跃。
长椅旁只剩下我和苏依依,以及那只呼噜声不断的猫。清晨的微风穿过树叶,带来沙沙的细响。
“你看起来…不太好。”苏依依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这片安宁。她的目光落在我脸上,那里还残留着泪痕和疲惫的印记。
“做了个噩梦,还没缓过来。”我重复着对酥酥的借口,移开视线,盯着地上晃动的光斑。
苏依依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但并不显得尴尬,反而有种奇异的平静。她似乎并不急着说事,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二锅头,指尖划过柔软的皮毛。
“阿方,”过了一会儿,她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力量,“那天…在地铁站里,你做得很好。”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和陈默琳那场耗尽心力、几乎剥皮见骨的对话。
“…好吗?”我扯了扯嘴角,想起陈默琳最后近乎落荒而逃的背影,“不过是把该说的、不该说的,都一股脑倒出来了而已。像在伤口上撒盐。”
“不,”苏依依摇摇头,目光投向远处被树影切割的天空,“盐虽然痛,但能消毒。脓疮捂着,只会烂得更深。事情既然已经过去了,便也不用再为此苦恼。下次遇到她时,若是觉得尴尬可以继续延用我之前的泼冷水战略。”
“嗯。”我轻轻应了一声。
我也知道自己继续这样消沉下去不好,作出实际行动的是我,亲手推开她的也是我。现在为此消沉反而显得之前所做的是笑话。
为了不让现场的气氛过于低沉,我主动引开了话题:
“过段时间文化节社团的摆摊我就暂时推脱了,现在这个风口浪尖我也不适合出来当门面。”
“嗯,没事,也该把那些平时闲来无事的幽灵社员拉回来干干活了。”
“兰薇那边,近期我会去尝试接触。”我侧头看着她,“虽说这是兰易白学长的请求,我们也不是非要答应,这是我擅自做的决定,如果你实在膈应兰薇,我就去回绝掉学长的请求。我和他交集浅,也没什么情分可讲。”
她顿了顿,怀里的二锅头似乎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轻轻“喵”了一声。苏依依低下头,用鼻尖蹭了蹭猫咪的头顶,再抬起头时,眼神变得异常认真。
“阿方,你知道吗?我和兰薇…其实是一种人。”她的声音很平静,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一种人?”我不解。
“嗯。”苏依依轻轻应着,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二锅头耳朵的轮廓,“我们都太不喜欢现实的世界了。那些文字构筑的城堡,远比现实更坚固,也更安全。在现实里找不到的共鸣、理解,甚至…救赎,我们一头扎进去,在字里行间贪婪地汲取。”
她的目光有些悠远,仿佛穿越了时空:“兰薇曾把文学当成盾牌,也当成堡垒。躲在后面,就觉得可以抵御一切外界的喧嚣和…格格不入的孤独。兰薇在遇见她哥哥的文艺社之前是这样,在遇见我们之前…也是这样。”
我静静地听着,脑海里浮现出兰薇在教室角落安静看书的侧影,也想起第一次在文艺社见到苏依依时,她同样沉浸在书页里的模样。那份专注和疏离感,何其相似。
“所以,”苏依依的声音低了下来,带着一种深切的感同身受,“我比任何人都明白,当兰薇第一次踏入那个有她哥哥在的文艺社时,她内心经历了怎样的震动。那就像…一个在沙漠里跋涉了太久的人,终于看到了一片绿洲。那里有她熟悉的墨香,有能听懂她‘语言’的人,有思想的碰撞和灵魂的共鸣。对她而言,那不是社团,是‘乐园’,是证明她并非异类、证明她也能找到归属的神圣之地。”
她的语气里没有批判,只有深刻的理解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惜:“她太珍视那片绿洲了,珍视到…当绿洲的源头——她哥哥的光芒离开后,她无法接受这片绿洲会消失。她固执地、甚至偏执地想要抓住那个‘名字’,那个‘形式’。她以为只要‘文艺社’的牌子还在,只要活动室的门还开着,那份曾经让她活过来的感觉就不会消失。”
“可是,阿方,”苏依依看向我,眼神清澈而坚定,“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真正的‘乐园’,从来就不是一间活动室,不是一个响亮的名字,不是一堆堆的任务清单。”
她微微前倾身体,怀里的二锅头不满地“喵”了一声:“兰薇需要明白这一点。她需要从对‘文艺社’这个符号的执念中挣脱出来。她需要看到,那份她苦苦追寻的共鸣和归属感,其实…一直都在。”
她的目光灼灼,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真诚:“她现在大概最不想见到的就是我。但现在能与她共鸣的,也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