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上午的喧闹,教室里的空气仿佛依旧震颤着未散的兴奋。自习时间,窃窃私语如潮水般在各排桌椅间流动,话题无一例外,全都围绕着即将到来的文化节。他们畅谈服装如何设计、创意摊位、场地布置,还有——最重要也最肤浅的——如何打扮自己,像一只只急于开屏的孔雀,吸引外班学生的目光。
在这片浮动的喧嚣中,唯有兰薇静得像一座冰山。
她坐在我身侧的位置,低垂着眼眸,手中的签字笔在纸面上飞速移动,发出细密而规律的沙沙声。那声音不大,却像有某种穿透力,清晰地在浮躁的空气里划出一块属于她的领域。
她主动接下了班级文化节活动的策划,却丝毫没有急着筹备的意思。反而先是整理课堂笔记,复习今日所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她周身透着一股游刃有余的冷静,与周围兴奋得坐不住的人群形成鲜明对比。
铃声响起后教室里的人群如同紧急演练般疯狂撤离,人群以近乎逃难的速度向外涌去。杂乱的脚步声像潮水一般漫过走廊,裹挟着欢快的叫喊和毫无意义的喧哗。我默默收拾书包,上一届的文化节也没见他们这么兴奋,期待感甚至比刚入学的新生还要浓厚。
我打算直接回宿舍,独自度过这个注定难熬的夜晚。
楼道里飘荡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却干净。两侧教室的灯光依次熄灭,像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琴键,整栋教学楼渐渐沉入昏暗。我背着包,独自走下楼梯,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
刚经过一个转口,眼角的余光意外瞥见一个窈窕的人影。
就在一个转角,我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兰薇靠在楼梯转角的栏杆上,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她那乌黑的长发。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静静地追随着几只围绕顶灯打转的飞蛾。月光从高窗洒入,为她镀上一层银边。
她就那样站着,美得像一尊古希腊的雕塑,寂静、冰冷,仿佛已经在那里等待了千年。
听见我的脚步声,她缓缓转过头,眼神里终于有了一丝活人的光彩。
“呃……”我刚想开口,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发不出一个清晰的音节。
“你真磨蹭,”她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是打算连课桌都一起搬回宿舍吗?”
我没回话。她也没打算等我回应。
“跟我来,有话跟你说。”
她转身向下走去,步调毫不犹豫,仿佛早已确定我会跟上。她周身散发出的压抑气息,像一道无形的屏障,让人不敢轻易靠近。我甚至能想象,如果此刻我选择转身逃跑,明天的日子一定不会好过。
于是我只能跟上。
她领着我走出教学楼,一路沉默。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更猜不透她特意等我的目的。我们走过的路越来越熟悉,道旁开始出现模糊的竹影,在夜色中摇曳如鬼魅。
最终,她带我走进一片竹林——这里,是以前文艺社还未解散时,我和她曾经说话的地方。竹林中央的那个凉亭,也还是老样子。
兰薇站在凉亭中间就停下了脚步,看来这里就是最终的目的地。
夜深人静,孤男寡女,换做是其他人我一定会想入非非、心跳加速,可惜对方偏偏是个和我合不来台的人。
她停在亭心,转过身。月光照进她那双总是过分冷静的眼睛里,显得愈发冰冷。
“今天上午的事,你什么意思?”她开口,声音里听不出情绪,“你不像那种喜欢多管闲事的人。”
“你是指你被推上活动负责人的事?那不是我干的,别冤枉好人。”
她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没有一点暖意。
“那个挤着嗓子突然响起、像鸭子叫一样的声音……我可不会听错。你我之间,没必要假惺惺地装糊涂。”
我沉默了。确实,从一开始我就没指望能瞒过她。
“坦白说吧,方子正,你到底在盘算些什么?”她双手环胸,目光如刀
“我没盘算什么,只是觉得你能力出众,方案是你提的,由你来执行最合适。这有什么问题?大家不也都赞成吗?”
“别装天真了,”她的语气里终于透出一丝烦躁,“池塘里的蛤蟆都比你单纯。你明明知道那个方案根本实现不了——服装、材料、外请化妆师……哪一样是我们那点班费负担得起的?”
“那你为什么要提?”
“我本来根本没打算发言。两边的方案我都无所谓。是班长突然点我,让我结束那场无聊的争论。‘吸血鬼餐厅’不过是个幌子,我只是想让他们暂时停止争吵,转而讨论这个方案的可行性。等他们发现预算远远不够,早就没时间再争论了……到时候要么抽签,要么班长强制二选一。无论结果如何,都与我无关。”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愈发锐利。
“可现在,某只大尾巴狼在背后推了我一把,直接把我架上火堆——你说,我该不该找他算账?”
她向前一步,拉近了我们之间的距离。我下意识地向后退,脚跟却撞上了凉亭的木柱。
退无可退。
兰薇没有丝毫停顿,她一只手撑在我耳侧的柱子上,彻底封锁了我的去路。
经典的“壁咚”姿势。
但此时此刻,毫无浪漫可言。
“喂,我现在可是全校知名的‘悬赏目标’,”我勉强扯出个笑,“你靠这么近,不怕被流言波及吗?”
“你都已经臭名远扬了,还在意这些?”她轻笑,语气里带着嘲弄。
我想挣脱,却被她牢牢困在这一小片空间里。
她的眼神重新结冰。
“至少让我‘死’得明白点,方子正。你我之间还没到互相报复的地步——是苏依依叫你来的?她亲手毁了我的社团还不够,非要看我彻底狼狈才甘心?”
我看着她的眼睛,一时语塞。
我大可以说“苏依依没那个意思”——但替别人辩解本身就是愚蠢的,尤其在她面前。就算我说“苏依依其实想和你和好”,她也只会觉得是讽刺,甚至更加憎恨。
我不想再加剧她们之间的冲突。这违背苏依依的期望,也违背我的本意。
“和苏依依无关,”我最终开口,“是我自己的意思。”
“都这种时候了还护着她?如果是你,目的呢?”
“对于一个性格阴暗的人来说,做坏事需要目的吗?”
她突然揪住我的衣领,整张脸逼近我,呼吸几乎拂在我脸上。
“那你就是单纯的犯贱。怎么?加入了新社团,得意了?专门借这个机会来挖苦我?”
“我没有挖苦你,”我迎上她的目光,“我只是觉得,你太寂寞了。”
“寂寞?”她像是听到了全世界最可笑的笑话,“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我身边从不缺人,只要我想,随时都有人凑过来跟我聊各种话题……”
我忍不住打断她:“但那其中,有多少话题是你真正感兴趣、愿意接下去的呢?”
兰薇的瞳孔微微一颤。
“用不着你操心。选择太多从不是烦恼,只是我不想选。”
“那我帮你选吧,兰薇。”我深吸一口气,“与其听他们讲那些不痛不痒的闲话,不如和我打个赌——一场真正能消解寂寞的赌。”
“……赌什么?你能拿出什么筹码?”
“我无条件听从你一次。任何事——包括帮你向苏依依复仇。你难道不想看看,那个永远从容完美的人,难得狼狈一次的样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