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依依走后，我深吸一口气，感觉胸腔里那点滞涩感稍微松动了一些。
转身，没回教室，而是径直朝着楼梯口走去。
该去赴约了，去见我的“债主”。
走到那间被临时划拨给我们班做文化节筹备用的空教室门口时，我发现门虚掩着。透过门缝，能看到兰薇已经在了。
她背对着门口，站在窗前。夕阳的金辉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不那么真实的暖边，但那股生人勿近的冷气却丝毫未减。
她只是站在那里，就仿佛给整个空间定了调，维纳斯的周边总有鲜花与阳光衬托。
我推门进去，木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
兰薇闻声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平静。
她手里拿着一个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看起来就做工精致的钢笔，指了指靠墙放着的一张旧课桌。
“开始吧。你的初步方案。”她甚至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
我拉开她对面的椅子坐下，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噪音。
这动静让我自己都皱了下眉，但兰薇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打开笔记本，准备记录。
“预算方面，”我清了清嗓子，决定也单刀直入，“班费那点钱，不够塞牙缝的。所以，我们得换个思路。”
“第一句就是废话。继续......”她抬眼看我，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的嘲讽，但没打断。
我硬着头皮，把苏依依的思路，糅合进我自己路上胡乱琢磨的点子，尽量有条理地倒出来：
“不走完全复原路线，搞‘象征性’和‘氛围感’。用大量的深色布幔——黑色的，暗红色的——把教室的墙壁、窗户蒙起来，遮掉原本的样子，营造古堡幽暗的感觉。装饰品用剪纸、KT板自己做，蝙蝠、蜘蛛网、城堡剪影什么的，夸张点没事，要的就是那个意思。”
我一边说，一边偷偷观察她的反应。
她脸上依旧没什么波澜，但笔尖在纸上移动的速度很快，居然真的在记。
我稍微有了点底气，继续往下说：
“灯光是重点。不用搞复杂的灯具，就用那种便宜的暖黄色小串灯，遮上暗色的纱，或者找几个手电筒，从下往上打光，制造阴影和诡异感。家具就用教室现成的课桌椅，铺上厚实的深色桌布，一样能看。”
“服装的话......”我顿了一下，这是最头疼的部分，“不搞什么定制复古洋装了。统一穿黑色的基础款T恤或者衬衫，每个人自己想办法。重点是配饰，夸张的羽毛项链、皮革手环、甚至用卡纸涂鸦做的复古胸针……这些东西成本低，自己也能做。化妆也一样，主打一个烟熏效果，晕染开就行，不需要多专业。”
我一口气说完，感觉喉咙有点干。教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兰薇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她写完最后几个字，合上笔记本，看向我。
“思路可行。”她淡淡地评价，听不出喜怒，“省钱的野路子，你倒是很擅长。”
这话听着不像是夸奖，但我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但是，”她话锋一转，指尖轻轻点着笔记本的封面，“布幔、KT板、颜料、基础配饰材料、深色桌布……即使再省，这些东西也需要成本。班费能不能覆盖有待商议。以及，你打算如何实现‘统一’和‘氛围’？靠一群毫无经验、心思各异的同学临时手工制作？效率和质量如何保证？T恤或者衬衫你觉得这种搭配能满足他们的心理预期吗？”
每一个问题都精准地戳在我的痛点上。
“物资来源，有两个想法。”我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第一，学生会往年活动肯定有剩下的深色布料和装饰品，可以去申请领用。第二，发动大家找找废旧纸箱、黑色垃圾袋，甚至报纸，都能成为原材料。”
“学生会？”兰薇微微挑眉，“我认识那边负责物资管理的干事和老师，出了名的认死理、不讲情面。没有正当充分的理由和流程，想从他们手里白拿东西，难度不亚于让你现在去考个数学的年级第一。”
我心头一沉。这倒是个新情报。
“至于发动同学……”兰薇嘴角扯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像是觉得我的想法很有趣，“方子正，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在班上的‘声誉’？你觉得会有多少人愿意听你指挥，耐心地坐下来剪纸糊纸箱？”
“当然不是由我去发动，这一点只有你能做到。”
兰薇听后露出一丝戏谑的笑容：“那意思是，你去负责和学生会那边对接？我想想...你说服他们的成功率，大概只有百分之一。”
“这不是还有百分之一的实现可能嘛？”
“百分之一是赌他们还存有一丝人性的温热，但对于你来说......以你最近的表现，想必连那一丝温热还未体会就会被轰出来。”
“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一时无法反驳。
兰薇的视线再一次从我身上移开：“所以，你提出的思路看似合理，但全是基于我能提供的帮助，如果少了我，你的思路实现可能约等于零。那么问题来了，方子正，你能做什么？提出个思路然后把两个难题全抛给我去解决？你总得分担起一项职责吧？”
气氛一下子又陷入了僵局。
我们俩隔着那张旧课桌对视着，仿佛能听到各自脑内算计飞速运转的嗡鸣声。
过了好一会儿，兰薇忽然又开口了，语气里带着冷静：“物资的问题，我可以去试试申请。以班级文化节项目的名义，流程上说得通。但我不保证成功率。”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想到她会主动揽下这最棘手的活。
“但人员的动员和组织……”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权衡，“既然具体执行的思路是你想的，那么，说服同学、组织手工制作还是收集原材料这些创意环节，自然由你负责。”
她身体微微前倾，目光锐利：“我要看到至少八成的人参与进来，并且能产出至少能看得过去的成果。”
压力瞬间又全部回到了我的肩膀上，甚至更重了。
她去碰壁申请物资，虽然难，但目标明确。
而我这边，是要去煽动一群对我缺乏好感甚至抱有恶感的人，来完成一件他们可能觉得既麻烦又掉价的事情。
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但我看着兰薇那双没有任何商量余地的眼睛，知道这就是赌约的内容，也是我唯一的选择。
“好。”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回答，“人员动员，我来想办法。”
兰薇似乎对我的爽快答应略感意外，但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她站起身，拿起她的笔记本和笔。
“明天放学后，同样的时间，也是这里。我要看到你动员的初步成效，以及更详细的分工计划。”
她下达指令，不容置疑：“现在，你可以去进行你的说服工作了。不过在那之前，你或许得先为自己洗白。”
她说完，不再看我，径直走向门口，离开了教室。
空荡荡的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满脑子关于如何“动员”的、令人头皮发麻的难题。
我瘫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兰薇身上那股淡淡的、冷冽的香气，现在闻起来却只让人觉得压力山大。
怎么办？挨个去求吗？估计只会换来白眼和嘲讽。开班会集体动员？谁又会听我的？
视线漫无目的地在教室里扫过，最后落在墙角堆放的几个废弃纸箱上。
忽然，一个极其卑劣、但又或许有效的念头，咕嘟一声冒了出来。
既然正面动员行不通……那是不是可以，用点别的办法？
比如，利用一下人性里那点看热闹不嫌事大、或者说乐于见到某些人倒霉的心态？
一个模糊的计划开始在我肮脏的脑瓜里逐渐成型。
风险极大，一旦玩脱了，可能真的会万劫不复。
但……反正已经臭名昭著了，也不怕更臭一点。
赌约已经成立，兰薇在看着，苏依依或许也在某种程度上期待着。我好像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劣的弧度。
好吧，方子正，是时候让你那套阴暗的生存哲学，再次发光发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