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薇说得对，我就是一只池塘里最不单纯的蛤蟆，脑子里装的净是些阴暗算计和弯弯绕绕的坏水。
既然阳光大道走不通，那就别怪我再把这条阴沟趟得更浑一点。
正面强攻，死路一条。
想要动员一群散沙，最有效的办法不是呼吁团结，而是给他们一个共同的“敌人”，一个需要同仇敌忾的目标。愤怒和不满，有时候比任何口号都更能凝聚人心。
如果让全班同学，尤其是那些原本就对文化节充满期待、现在却可能因为物资短缺而梦想破灭的人知道，他们原本有机会获得帮助，却因为学生会的“刁难”而希望落空。
如果让兰薇的碰壁，不再是她一个人的挫折，而是演变成对整个班级努力的打压。
那么，那份无处发泄的怨气，就会转化成动力，一种负气般的动力。
而要实现这一点，就需要确保兰薇去学生会申请物资时，必定会碰一鼻子灰。并且，这个“碰壁”必须足够戏剧性，足够能激起公愤。
这就需要一个引子。
我摸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走廊里照亮我的脸。手指在屏幕上滑动，很快找到了学生会公共事务邮箱的地址。
这是上次帮苏依依处理杂事时顺手记下的。
创建一个临时的一次性匿名邮箱并不费事。用一次性邮箱账号，我捏着鼻子，模仿着某种愤慨又八卦的口吻，敲下了一封匿名举报信。
【举报：关于某些班级可能违规处理遗留物资的提醒】
尊敬的学生会物资管理部负责干事：
您好。无意间听闻，似乎有班级在筹备文化节活动时，打起了往年活动遗留物资的主意，传闻意图并非正当使用，而是可能将其转卖或回收，用以补贴他们本就紧张的班费。此举若属实，显然严重违反了物资管理规定，也是对过往活动心血的不尊重。具体来源不便透露，请谅解，但觉得有必要向您反映此情况，希望引起重视，加强审核监管，避免公共资源的流失。
—— 一个不希望看到规则被破坏的普通学生
发送。
指尖点击屏幕，邮件带着我那点阴暗的心思飞了出去。
我心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有点麻木。就像设置一个注定会引爆的定时炸弹，我只是冷静地完成了拨动指针的动作。
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兰薇撞上这颗钉子。
第二天，我刻意观察着兰薇。她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模样，但我能感觉到她周身气压比平时更低了些。
课间，我看到她拿着打印好的申请材料，离开了教室。我知道，她是去学生会交涉了。
我低下头，掩饰住嘴角一丝冰冷的笑意。
第一节课过去一半，兰薇才回来。
她的脸色看不出明显的变化，但那双紫晶色眼眸里，沉淀着一层难以察觉的阴霾，以及一丝被强行压抑下去的愠怒。
她回到座位的过程比平时快了一点点，坐下后，指尖无意识地在书页边缘捻了捻。
有戏。
那位物资负责人果然收到了我的“提醒”，并且毫不意外地给兰薇碰了个又冷又硬的钉子。
课间休息，教室里重新喧闹起来。我拿出手机，潜伏在班级群的里，开始散布小道消息。
手指在屏幕上飞快移动。
“刚才得到一个挺让人郁闷的消息，听说兰薇去学生会申请物资，被那边刁难了。”
他们平时不会注意到我，我也几乎没在群里发过言，在没有老师所在的闲聊群，甚至不需要特意伪装他们也不知道这是谁的账号。
言论如同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迅速激起涟漪。
“啊？为什么啊？我们不是正常申请吗？”
“不知道啊，好像是为了申请点往年用剩的布啊装饰品什么的，用来搞我们班的古堡咖啡厅。结果那边不知道抽什么风，死活不批，话还说得挺难听，好像防贼一样，怀疑我们要拿出去卖钱补贴班费？简直离谱。”
“太欺负人了！”
“我们辛辛苦苦想方案，他们就这么卡我们？”
“那些东西不就是给学生用的吗？我们怎么就不能用了！”
“怀疑我们偷卖？也太看不起人了吧！”
“学生会就能随便冤枉人？”
“兰薇肯定气死了，好心为我们班办事，还被这么怀疑……”
不满和义愤开始蔓延。人们总是更容易同情“自己人”遭受的“不公”，尤其是当这个“自己人”还是大家默认依赖的、光芒万丈的兰薇时。那种同仇敌忾的情绪，迅速冲淡了对文化节筹备工作本身的畏难和抱怨。
时机到了。
我深吸一口气，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我们班文化节那个‘幽灵古堡’的方案，可能……得大幅缩水了。”
质疑声、愤怒声响成一片。之前对方案投入越多期待的人，此刻的反应就越激烈。
兰薇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锐利的目光像刀子一样射向我，显然已经明白我在其中扮演了极不光彩的角色。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压了下去。
我看准时机，再次发送了一条短信。
“不过...既然借不到，那我们自己做吧？总不能让人看扁了，觉得我们班离了施舍就办不成事。”
短暂的沉默后。
“说得对！凭什么受这气！”
“自己做就自己做！又不是多难的事！”
“就是！我们班还能被这点事难倒？”
火点着了。现在，需要把柴薪堆上去。
“学生会的物资借不到，原因不明不白，但卡着我们脖子是事实。兰薇同学为了我们班的事情受了委屈。”
我刻意停顿了一下，让他们读完我刚刚发送的消息。
“‘幽灵古堡’的方案是我们自己定的，文化节也是我们自己的活动。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布景、道具，我们可以自己动手做。手工活，大家一起干，速度也快。”
“支持！自己搞！质量肯定一比一的好！”
“干就完了！”
“我会画一点画，蝙蝠蜘蛛网什么的交给我试试！”
同仇敌忾的目标出现了，他们现在憋着一股劲，想要证明自己。情绪被调动起来了，很好。甚至有人主动承担起协调的工作。
兰薇始终坐在她的位置上，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参与讨论，但我能感觉到，她那道冰冷的视线一直钉在我身上。
动员比想象中更顺利。人们带着某种被激发出的斗志散开，开始初步的行动。
我心里那点卑劣的成就感还没来得及冒头，就感觉周遭的空气温度骤降。
我转过身。
兰薇就站在我身后，距离近得几乎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寒意。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眼睛里的冰层已经裂开。
“方子正。”她的声音压得很低，“你跟我出来一下。”
说完，她根本不容我拒绝，转身就朝教室外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