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薇的效率高得吓人。第二天午休刚结束，她就已经带着几个班委，把从学生会仓库批出来的物资运了回来。
几大卷厚重的深紫色和墨绿色绒布，质感远比我们预估的高级；一些造型古朴的烛台和铁艺装饰；甚至还有几套看起来颇具年代感的暗色调桌布，边缘带着不易察觉的磨损，反而更添了几分古堡应有的陈旧感。
这些东西一摆出来，教室里之前那些手工努力的成果，瞬间就显得……有些寒酸和稚嫩了。
就像正规军遇到了杂牌民兵，差距一目了然。
班里顿时响起一阵小小的骚动和惊叹。不少人围上去，摸着那些绒布，摆弄着烛台，脸上露出兴奋和安心的表情。
“还是兰薇厉害！”
“这下靠谱多了！”
“我就说嘛，还得是靠正规渠道……”
听着这些议论，我心里没什么波澜。
这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用他们的“自力更生”激发投入感，再用“正规物资”保障最终效果。
黑脸白脸，都唱了。
兰薇指挥着人清点物资，安排存放，条理清晰，不容置疑。
我靠在墙边，看着她忙碌。阳光透过窗户，照亮空气中漂浮的细微尘埃，也照亮她专注的侧脸。
不得不承认，她认真做事的时候，有种别样的魅力，一种能让人安心跟随的领袖气场。
当然，必须忽略掉她偶尔瞥向我时，那冷得能冻死人的眼神的话。物资到位，只是第一步。真正的挑战在于如何把这些东西，以及那些粗糙的手工品，整合成一个看得过去的“幽灵古堡”。
下午放学后的筹备时间，教室再次变成了工地。有了新物资的压阵，大家的积极性似乎更高了。但也出现了新的问题。
分歧。
关于如何布置，细节如何处理，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
“这块紫绒布应该挂在窗户上，遮光效果好！”
“不对吧？我觉得应该用来做背景墙，绿色做窗帘！”
“烛台放哪里？桌子上还是墙角？”
“我们自己做的那些纸板城堡还要吗？看起来好low啊……”
“要不要弄点干冰？搞点烟雾效果？”
七嘴八舌，各有主意，谁也无法说服谁。几个班委试图协调，但效果甚微。
兰薇的眉头越皱越紧。她显然习惯了令行禁止的高效模式，对这种民主式的争吵缺乏耐心。
我能感觉到，有一道目光一直落在我身上。
冰冷，锐利，带着审视和探究。
我知道是兰薇。她指向人群喧闹的方向，歪着脑袋，朝我投来视线，好像是打算让我去处理。
咦？这也算是我的业务范围吗？
我溜达到争论最激烈的那一撮人旁边，假装好奇地听着。
等一个人刚说完他的“烟雾效果论”，我适时地插了一句，声音不大，刚好能让周围几个人听到：
“干冰估计难搞，而且不安全。不过……用加湿器对着深色灯光喷，好像也能有点朦胧的效果？就是不知道电线拉不拉得过来，别到时候跳闸了就好玩咯。”
立刻有人被带偏了思路：“对啊！加湿器我家有！”
“电线是个问题……”
“跳闸可就全黑了……”
他们的注意力从“要不要”转移到了“怎么实现”以及“风险”上。
我又溜达到另一堆为布料争吵的人旁边，听着他们争执不下，慢悠悠地开口：
“窗户肯定得遮光，不然没氛围。不过背景墙嘛……我看那边我们自己做的那个最大的纸板城堡，刷层深色颜料，后面衬点深色布，打上光，说不定阴影效果比纯布景更有层次感？就是不知道稳不稳，别到时候倒下来砸到人。”
“对啊！我们做的城堡不能浪费！”
“稳定性可以加固！”
“打光！打光很重要！”
争论的点悄然发生了变化，从“用哪种布”变成了“如何综合利用”。
我就这样像一条泥鳅，在不同的小团体里钻来钻去，看似无意地抛出一些话，引导着讨论的方向。
效果出奇的好。混乱的场面渐渐变得有序起来，大家开始自发地组合，讨论着更具体的执行方案。
过了一会儿，争论基本平息，大家开始分组干活。我松了口气，准备溜出去透口气。
刚走到走廊，身后就传来了脚步声。
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兰薇站在我面前，表情依旧冷淡，但眼神里多了些别的东西。
“你倒是很擅长利用人性。”兰薇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转过头，看向她。夕阳的余晖落在她脸上，让她的表情显得有些模糊。
“你是在夸我，还是骂我？”
“陈述事实。”她淡淡地说，“只是觉得……很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你这份洞察力和……操控力，”她斟酌着用词，眼神复杂，“如果用在正道上，或许能做成很多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会玩弄这些……阴暗的手段。”
我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那不是我擅长的领域。我能用的，就只有这些上不了台面的方法。好用，就行。”
兰薇沉默了。她只是看着我，那双紫晶色的眼睛里，情绪翻涌，最终沉淀为一种我读不懂的深沉。
“方子正，”她忽然说，“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你并不需要一直像现在这样？”
我愣了一下。
就在这时，教室门口探出个脑袋，是文艺委员：“兰薇！过来看一下这个地方怎么弄比较好！”
兰薇收回目光，脸上的表情瞬间恢复了一贯的冷静自持。她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似乎包含了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效率至上，方子正。不管你用什么方法。”她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回了那片喧嚣的工场。
我独自留在走廊里，耳边回响着她刚才的话。
窗外，夕阳正在下沉，染红了半边天。
我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点开手机，屏幕的光亮在逐渐暗淡的走廊里有些刺眼。一条新信息，来自苏依依。
“阿方，进展如何？兰薇没把你拆了吧？”
我看着那条信息，又抬头看了看教室里那个正在指挥若定、周身仿佛发着光的背影。
然后低下头，缓慢地敲击着屏幕。
“暂时还活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