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庆的节日临近尾声,走廊上挤满了穿着各式奇装异服的学生,欢声笑语如同潮水般起伏。幽灵咖啡馆因为预算问题提早结束了,不过也正好腾出时间让本班的人有机会去别的班级里逛上一圈。
田梓瞳找到我时,我正靠在人迹罕至的楼梯拐角,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发呆。
她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期待。
“方子正,你果然在这里躲清静。”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雀跃,打破了我不切实际的宁静。“答应我的事没忘吧?陪我跳支舞。”
我这才想起,几天前在她的软磨硬泡下,我似乎确实应承过。当时只觉得是敷衍,没想到她当了真。我没什么兴致,甚至可以说抗拒。
任何需要暴露在人群中的活动,尤其是这种带着社交性质的,都让我本能地感到疲惫,尤其是现在这个非常时期。
“我跳舞真的很烂,像只烫脚的鸭子。”我干巴巴地找着借口,视线依旧停留在窗外。
“没关系啦,就是玩玩嘛。”田梓瞳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袖子,“走吧走吧,我们班主题是假面舞会,戴上面具谁认识谁啊!”
被她半拖半拽着,我勉强挪动了脚步。也好,假面舞会,至少能藏起我这张大概不怎么生动的脸。
穿过熙攘的人群,我们停在了某个班级门口。教室门窗被深色的布帘遮得严实,门口立着块复古风格的牌子,用花体字写着“午夜假面舞会”。
田梓瞳松开我的袖子,指了指里面:
“我去换身衣服,你戴着这个进去等我。”
她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半脸面具,是银色的,勾勒着繁复的黑色花纹,透着一种冷冽的神秘感。
同时递过来的,还有一个拇指大小、类似喉麦的变声器。
“戴上这个,调到第三档。待会儿我就凭着这个面具找你。”
我接过面具和变声器,入手冰凉。
她说完,像只灵活的兔子,转身就钻进了旁边更衣的人流中。
我站在原地迟疑了几秒,最终还是掀开厚重的布帘,踏入了这个被改造过的空间。
依言戴好,面具贴合在脸上,将我的表情彻底隐藏。
变声器贴在喉部,调试时发出细微的电流声,我试着清了清嗓子,发出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电子合成的质感,连自己都感到陌生。
教室内部被彻底改造过。窗户被厚重的遮光布掩盖,只留下几盏昏黄的水晶壁灯和中央旋转球灯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香薰气味,像是薰衣草混合了某种木质香调。原本的课桌椅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铺着深红色桌布的长条餐桌和散落在角落的沙发。
墙壁上挂着厚重的天鹅绒幕布,点缀着星星点点的串灯。音响里流淌着慵懒的爵士乐,掩盖了部分嘈杂的人声。确实像个有模有样的舞会厅。
有模有样的装饰,不清楚是哪个班级的创意,相比这艺术品般的做工,我们的装修风格更像是把塑料品涂了层油漆。
不出意外的话,这间主题教室多半能在文化节结束后一举夺冠。当然只是我的猜测,校方的审美水平我也拿不准。
形形色色的人戴着各异的面具,华丽的羽毛、精致的镂空、诡异的兽首……所有人都隐藏了真实的面孔,用经过变声器处理的声音交谈、轻笑。
这里的光线暧昧,人声被音乐和面具过滤,显得模糊而遥远。
每个人都成了符号,隐藏在那华丽或诡异的面具之下,暂时抛却了身份和过往。
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尽可能将自己缩进阴影里。
彩灯的光斑偶尔扫过,映出舞池中晃动的人影。
他们成双成对,步伐或娴熟或笨拙地移动着,沉浸在音乐和伪装带来的短暂自由中。
等了许久,田梓瞳依旧没有出现。
音乐换了一首又一首,从爵士变成了舒缓的华尔兹。
我开始怀疑她是不是找不到我,或者干脆把我忘了。
正考虑着是不是该自行离开,一个身影停在了我的面前。
是个女生。同样戴着面具,是白色的蝴蝶造型,缀着细碎的亮片,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
她穿着一条浅紫色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一个人?”她问。
透过变声器处理,她的声音变成了带着些许电流杂音的、中性的音调,听不出原本的声色。
我没说话。在这种场合,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主要还是辨别不清对方的身份,有变身器和面具存在,即便对方是男生我也认不出来。
“跳舞吗?”她伸出手,掌心向上,动作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干脆。
那姿态,莫名有种熟悉感,让我一时忘了拒绝。她的手已经更快地伸了过来,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力道不小,带着点不容置疑的强硬。
“来吧,一支舞而已。音乐快结束了。”
我几乎是被她半拖着拉进了舞池。她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衣料传递过来,让我有些不自在。音乐是慢板的华尔兹,节奏分明。她另一只手自然地搭上我的肩膀,引导着我跟上节拍。
“放松点,”变声后的声音带着奇异的安抚力,或者说,是命令的口吻,“跟着我的节奏就行。”
我确实不擅长跳舞,步伐生涩,身体僵硬。好在她似乎跳得不错,带着我旋转、移动,勉强没有踩到她的脚。我们混在人群中,像两片随波逐流的叶子。
“你看起来…不太习惯这种场合?”
她一边引导着旋转,一边开口,像是随口闲聊。
“嗯。”我惜字如金。
“为了陪人才来的?”她继续问。
我顿了顿,想到田梓瞳,含糊地应道:“算是吧。”
“她来了吗?”
“暂时没看见。”
短暂的沉默,只有音乐和脚步声填充。她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们靠得更近了些,这让我身体瞬间绷紧。
“来文化节不就是为了放松吗?何必绷得那么紧。”
“面对陌生的异性,这种距离未免太不合适了。”我言简意赅。
她再次开口,语气状似随意:“莫非你们男生都挺讨厌我这种把控不好距离感的女生?”
我的心猛地一跳,这个问题太具体,又太有指向性。我强迫自己保持冷静,用变声后低沉的声音回答:“看情况吧。”
“比如说呢?”她追问,搭在我肩上的手指微微收紧,“如果此刻和我跳舞的是一个走得很近的男生,在跳舞的同时又来一个和我关系不错的男生向我发出了下一舞的邀请,不过我没有明确拒绝他。这种情况下你觉得他会怎么看待我?”
我强作镇定:“别人的事,我不清楚。”
“假设嘛,”她不肯放弃,引导着我转了个圈,裙摆扫过我的裤脚,“如果你是那个和我走得很近的男生,你会怎么想?不会觉得困扰吗?或者……失望?”
变声器掩盖了我的紧张,也掩盖了我声音里可能泄露的情绪。
“困扰……或许有吧。”我缓缓开口,目光透过面具,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旋转的彩灯上,“但更多的,大概是无奈。”
“无奈?”
“嗯。”我组织着语言,尽量让自己显得客观,“有些人,天生就不太懂得把握那种所谓的安全距离。你可能只是性格如此,觉得对谁都该热情友好,并没想太多复杂的含义。”
“你是说,我不是故意的?只是……迟钝?”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可以这么说。”我顿了顿,“你假设的那个和你走得很近的男生,如果真把你当朋友,或许更该做的,不是去厌恶你,而是想办法合理得让这一轮舞曲结束,然后松开手让你没有负担地去跳下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