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几个字,几乎是贴着我的耳廓送进来的,气息温热。
她刚才叫了我的名字。用她自己的声音。
大脑一片混乱。田梓瞳的邀请,这个突兀的面具,舞池里那些意有所指的问话,还有此刻这个在众目睽睽之下、利用面具的匿名性进行的拥抱……串联起来,指向一个让我心头发沉的事实。
我被设计了。被田梓瞳,更被陈默琳。
“松开吧,你不觉得很热么?”我说。声音经过变声器,还是那种电子音,但有点哑。
“不松。”她回答得很快,用的是她自己的声音,“松开你又想跑掉。上次就是这样,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自作主张地推开一切。”
我无话可说。她太了解我了。
我下意识就想挣脱,手臂刚用力,她却抱得更紧了,几乎是用了全身的力气,那双看起来纤细的手臂此刻像铁箍一样勒在我背后。
“别动!”她压低的声音,这次带着明显的警告,“方子正,你敢推开试试?我一定在你推开的同时薅下你的面具和变声器,然后我们俩一起暴露在所有人面前。”
“你还敢再无赖点么......”我还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声音低得几乎被音乐淹没,带着我自己都嫌弃的无力感。
“跟你学的处事方式,看样子效果拔群。”
她还抱着我,手臂没有松开的意思。隔着两层面具,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她呼吸打在我耳边的温度。面具冰冷地压着我的皮肤,而她身体的温度却透过薄薄的衣料毫无保留地传递过来。
我用惯有的冷漠包裹着内心的狼狈:“事情都发展到如今的地步了,这样做还有意义么?”
“你以为自己很高尚吗?自以为是地承担一切,然后像个悲剧英雄一样退场,在社团里待久了也成了带着文艺味的傻子?”她的质问越来越急,抱着我的双臂也越来越紧。
“......”我没回答她,头侧向一边。
我的沉默,似乎在她的预料之中。她轻轻笑了一声,带着点自嘲的味道。
“看,又是这样。永远把自己的真实想法藏起来。用最笨的方法,做自以为对别人好的事。”她松开了抓着我衣服的手,但并没有完全退开。
陈默琳的声音闷在我的肩颈处,带着点鼻音,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别的什么:
“要不是田梓瞳告诉我,我是不是要被你蒙在鼓里一辈子?看着你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然后再像个悲情英雄一样默默退场,觉得自己特别伟大,特别牺牲是吧?”
“我不是……”我本能地想反驳,却发现词汇贫瘠得可怜。
“不是什么?”她猛地抬起头,面具几乎要撞上我的面具,我能清晰地看到面具后那双熟悉的、此刻肯定泛着红晕的眼睛,里面翻涌着怒气、委屈,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方子正,你凭什么替我做决定?凭什么觉得把我推开就是对我好?你以为你是谁?”
她恨恨地说,搭在我背后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了些,指尖甚至微微陷入了我的衣服里:你在做这种蠢事之前,至少得问问我愿不愿意!”
“我早就问过你了。”我哑声反问。
她愣了一下,随即更气了:“那也不是你擅自决定的理由!”
我扯了扯嘴角,面具摩擦着皮肤,有点痛:“陈默琳,有些事不需要解释,众口铄金,解释只会越描越黑。当时的情况,最快的解决办法,就是让‘源头’消失。而我,就是那个最合适的‘源头’。”
“源头?”她重复着,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这就是你所谓的‘成本最低’、‘对双方影响最小’的方法?用毁掉你自己的方式来进行?”
“至少现在看起来,效果显著。”我避开她话语里的锋芒,试图抓住一个看似成功的结果。
“可我需要的是这个吗?!”她猛地打断我,声音抬高了一些,引得近处一对舞伴侧目。
她立刻意识到了,把头埋得更低,声音重新压下来,带着压抑的激动:“我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替我解围吗?方子正,你问过我的需要吗?你凭什么认为,你定义的‘好’,就是我想要的?”
我愣住了。
“你以为我不知道自身的处境吗?”她继续说着,语速很快,像是憋了很久的话终于找到了出口,“我是迟钝,是很多时候搞不清该怎么和男生保持距离,我觉得大家都是朋友,没必要那么界限分明……但我不是傻子!把你看似怜悯的施舍收回去,我不需要你靠这种方式来帮我。”
心脏像是被浸泡在温吞的酸水里,又胀又痛。我一直固守的“正确”和“理智”,在她连珠炮似的质问下,开始分崩离析。
舞曲接近尾声,音乐声渐渐变得微弱。
灯光亮起了一些,舞会似乎快要结束了。周围响起零星的掌声和交谈声。
她终于松开了环抱着我的手,向后退了一小步。失去了她的体温和支撑,微凉瞬间侵袭过来,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她抬手,轻轻整理了一下有些歪斜的面具,动作间,我瞥见她耳垂上那缕熟悉的发丝。
“面具……”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时候戴久了,会忘了怎么摘下来。也会忘了,别人也许早就看穿了面具下的你。”
她顿了顿,像是在积蓄最后的力量。
“方子正,我不是来要求你什么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你的方法,错了。大错特错。还有,你并不完全了解我。旁人的话无关紧要,我在意的,从来只有你怎么想。”
说完,她深深看了我一眼——尽管隔着面具,我依然感受到了那目光的重量——然后转身,像来时一样突兀,融入了开始散去的人群中。
我僵立在原地,像个被遗弃在舞台中央的木偶。脸上冰凉的面具此刻沉重无比,勒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她最后的话,还有之前拥抱的触感,质问的语气。
假面舞会即将落幕,人群开始向门口涌动。欢快的节日气氛依旧在走廊上蔓延,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了。
我抬手,摸了摸脸上冰冷的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