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的放学铃声响过很久了，教学楼渐渐安静下来，只剩下哗啦啦的雨声，敲打着屋檐和地面，没完没了。
我靠在教学楼出口的廊柱旁，看着被雨幕模糊的校门。
人群一拨一拨地涌出去，五颜六色的伞面像蘑菇一样绽开，又很快消失在灰蒙蒙的雨色里。
大多数是结伴的。三两个挤在一把伞下，嘻嘻哈哈地冲进雨里，或者并肩走着，分享着同一片干燥的天空。
我一个人站着，书包带子被我无意识地捻在手指间。没带伞，但也不是在等雨停。
“方子正？”一个熟悉的声音插进来，打断了我的放空。
是叶薛。他拎着伞，看样子也是刚准备离开，看到我独自一人，便走了过来。
“没带伞？”他问，目光在我空着的双手和肩头扫过。
“嗯。”我应了一声。
“一起走吗？我送你到地铁口。”他晃了晃手里的长柄伞，发出善意的邀请。
我摇摇头，视线越过他，看向依旧密集的雨帘。“不用，谢了。我在等人。”
叶薛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嘴角扯出一个有点复杂，甚至带点自嘲的弧度。
“等人啊……行吧。”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我听，“看来是我多事了。”
他没再坚持，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那……我先走了。”
“嗯。”我看着他把伞撑开，走进雨里，那挺拔的背影在雨幕中显得有些孤单。他大概猜到我等的是谁了。
我们之间，有时候不需要说太多。
叶薛走后，周围又恢复了之前的安静，只有雨声持续不断。
空气里弥漫着湿土和青草的味道，还有点凉。我继续靠着柱子，心里有点没底。
时间一点点过去，教学楼里彻底空了。
一个身影从楼梯口拐了出来。
是陈默琳。
她在我面前站定，伞沿抬了抬，露出她的脸。额前的刘海似乎被飘进的雨丝打湿了一点，贴在皮肤上。
陈默琳看了看我，又飞快地瞟了一眼我身后已经空荡许多的走廊。
开口，声音和雨声混在一起，但很清晰：
“走吧。”
“嗯。”我直起身，应道。
陈默琳撑开伞，是一把不大的双人伞。她往前走了一步，伞檐自然而然地将我也罩了进去。
空间瞬间变得狭窄，我的胳膊几乎要碰到她的。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气，混着雨水清冽的味道。
陈默琳很自然地把伞往我这边倾斜了一些，我顿了顿，伸手接过了伞柄：“我来撑吧。”
她没反对，松开了手，默默走到了伞下。我们之间隔着一点距离，并肩走进了雨里。
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伞面上，像密集的鼓点。谁都没说话。沉默像一层透明的膜，包裹着我们。
但这沉默和之前那种冰冷的、带着刻意的沉默完全不同。
它并不让人难受，反而有点像这雨天的空气，虽然潮湿，却有种奇怪的安定感。
一路上偶尔能碰到几个同校的学生，投来的目光带着各种意味，好奇的，探究的，或者只是无意的一瞥。我能用余光感觉到，但没去理会。
“别去管。”陈默琳轻声说。
她似乎也没在意那些目光，只是专注地看着前面的路，小心地避开积水的地方。胳膊不经意擦过我手臂时，传来的短暂温度。
走到地铁站，收了伞，两人身上都沾了些湿气。陈默琳甩了甩伞上的水珠，动作有点用力，像是在发泄什么情绪。
进了地铁站，暖气和嘈杂的人声扑面而来。
这个时间点，人很多，熙熙攘攘的。我们被人流裹挟着，刷票，过闸机，走向站台。
列车刚好进站，带来一阵强劲的风。门打开，里面已经塞了不少人。
我们跟着人流挤了上去，空间更加拥挤了，几乎是前胸贴后背。
我被挤在一个角落，陈默琳就站在我背后，几乎是紧贴着。车厢晃动，她随着惯性微微前倾，额头差点撞到我。
她低低“啊”了一声，手下意识地抬起，抓住了我腰侧的衣服布料，稳住身体。
然后，她好像就找到了一个支点，没有再松开。
列车启动，加速，轻微的摇晃持续着。我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手掌隔着一层校服传来的温度和轻微的力道。
陈默琳没看我，侧着脸，耳朵尖有点红，目光盯着车厢连接处那块不断闪烁的路线图。
过了几站，下去一些人，车厢里稍微宽松了一点，但她抓着我的手没松，反而，在又一次列车轻微颠簸时后,她突然向后靠了过来，整个后背都贴在了我身上，脑袋轻轻抵着我的肩膀。不是不小心，是故意的。两只手也悄悄背到身后，抓住了我校服外套的衣角。
我身体僵了一下。
“喂……”我低声说，声音在嘈杂的车厢里几乎听不见。
“别吵，”陈默琳头也没回，声音闷闷的，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固执，“人多，站不稳。”
这借口找得真烂。但我没再说什么，任由她靠着。
她的体温透过薄薄的夏季校服传过来，驱散了刚才淋雨带来的些许凉意。
车厢摇晃着，我们就维持着这个有点别扭又莫名和谐的姿势，穿过城市地下黑暗的隧道。
周围似乎有目光落在我们身上，但我没去在意，她好像也没有。
我们就这样在拥挤嘈杂的地铁里，维持着一个有些别扭却又无比自然的姿势。
她一直没说话，我也没动。直到广播报出要下车的站名，列车开始减速。
“可以松开了吧？快要下车了。”我低声提醒，声音有点干。
“方子正。”她忽然开口，声音很轻。
“嗯？”
“我们以后……还会像现在这样吗？”
我愣了一下，没料到她会问这个。
“即便我曾经想把你抛开不也失败了嘛。”
“我是说，”她顿了顿，声音更轻了，“以后，很久之后。”
“会。”我说，声音不大，但很确定。
“真的？”
“真的。”我点头，“将来不管我们升学去往哪里，去哪座城市工作，只要你回头，我都在。”
陈默琳嘴角轻轻弯了一下，又迅速抿住，转回头去。
她“嗯”了一声，松开了环抱着我的手，但那只抓着我腰侧衣服的手，还是轻轻拽着，直到我们跟着人流走出车厢，踏上站台。
陈默琳指向另一条路线，我将在这里和她分别。
“接下来我走这边。”陈默琳说着，向我挥手示意道别。
我点点头。
她转身，汇入走向对面方向的人流。我也转过身，朝着我的出口走去。
可是，走了大概五六步，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拉扯着我，我鬼使神差地停了下来，转过身。
几乎就在同时，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头，她也停下了脚步，转了过来，隔着流动的人潮望向我。
视线在空中交汇。
那一刻，周围所有的声音和影像都仿佛模糊成了背景。我看着她，深吸了一口气，用不大却足够清晰的声音问：
“喂，陈默琳。”
她眨了眨眼，似乎在等待。
“要不要……去我家吃饭？”我问完，觉得耳朵有点发热，又赶紧补了一句，“老姐今天不在，我下厨。”
隔着一段距离，我看到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嘴角一点点弯了起来，那弧度越来越大，最后绽放出一个无比熟悉、带着点小得意和狡黠的笑容，就像我们以前无数次互相打趣时那样。
她对着我，口型清晰地喊道：
“笨蛋！下次记得！这种事情要提前预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