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教室的窗户朝西，下午的阳光斜斜地打进来，带着一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暖意。
讲台上，新面孔的历史老师正用他那平稳无波的语调讲述着工业革命的影响，粉笔在黑板上划出单调的轨迹。
我强迫自己盯着板书，试图将那些冗长的历史意义和历史影响塞进脑子里，我有尝试过总结归纳简记，但总差点意思。历史这科目但凡用词或叙述的有丁点儿不准确就会产生歧义，所以我索性全记下来，日后再删删改改。
直到下课铃声响起，思绪才将将放松。我向后伸展懒腰，听旁边的人讨论说早上校门口来了辆大巴车，估摸着是去市里参赛的队伍回来了。
陈默琳自然也在车上，带队老师提前传回来的获奖的消息，听说她也拿了个铜奖的荣誉。没想到之前送她的护身符还真发挥了保底的作用。
龚敏老师大概也告诉了她分班的结果，不知道她会怎么想。我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自动铅笔，笔尖在笔记本上戳出一个小黑点。
一种奇异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突然降临，如同蜘蛛感应般寒毛耸立。
“喂，方子正。”
清亮的声音穿透短暂的沉寂，带着不容错辨的怒意，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
我伸懒腰的动作猛地顿住，脊背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不用回头，我也知道是谁来了，久了未听到这个声音竟然有些不习惯。
门口的光线被一个娇小的身影挡住。陈默琳微微喘着气，脸颊因为快步行走而泛着红晕，几缕细发被汗水黏在光洁的额角。那双眼睛像淬火似的牢牢咬在我身上，目光锐利的刺眼。
“方子正，你，出来一下。”她的声音不大，混合着毫不掩饰的愠怒，“我在走廊等你。”
陈默琳说完便转身离去，似乎一刻也不愿多留。
教室里细碎的议论声像潮水般涌起。周围人的眼神在我和她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好奇、探究，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我甚至能感觉到身旁兰薇投来的、带着几分玩味的目光。她合上书，用手撑着脸玩弄起自动铅笔的笔芯，不忘插嘴调侃我两句：
“大危机啊，方子正。欺骗了小姑娘的感情，报应这就来咯。”
顶着兰薇玩趣的目光，我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走出教室，走廊里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陈默琳就站在离眺望台几步远的地方，双臂抱在胸前，下巴微微抬起，那双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无波。
“嗨，出征的大将凯旋了？听说你获了奖，恭喜啊。”
“少来，现在不是听你编祝贺词的时候。”她开门见山，声音绷得很紧，“解释吧。”
“解释什么？”我试图装傻，语气尽量放平。
“你装傻是不是？”她猛地向前一步，声音陡然拔高，手指戳着我的胸腔，“分班啊，你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会留在本班吗？还说什么努力复习？结果呢？我一回来，人没了！”
“这有什么好解释的，复习之后实力还没达标，只能被迫服从校方调剂咯。”我摊开手表现出无辜的样子。
“你为什么不找龚敏老师？你开口的话她一定会预留给名额给你。”陈默琳的质问仍在继续。
“龚敏老师手上名额的机会都是平等的，我脸上有光啊她要优先考虑我。”我开口说道，声音刻意维持的平静，像一潭死水，“在你走后，龚敏老师又找我约谈了。龚老师说的没错，我的数学和物理短板太明显，留在本班，跟不上节奏只会更吃力，白占一个名额反倒是浪费。校方综合评估后，建议我去更能平衡学科的班级，我这就来了嘛。”
这套说辞我在心里演练过无数次，此刻说出来，竟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信以为真的苦涩。
“不像是龚敏老师的作风啊......”陈默琳的声音充满了怀疑，她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像是在审视一个陌生人，“你没糊弄我吧？”
“哪能呢，都是肺腑之言，真真切切啊。”
“那你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
“你不是在参赛嘛，怎么告诉你？卫星通讯？还是托梦？”
“那我去找龚敏老师，把我也调过来。”
“你当买菜啊说调就调。”我扶着额头，努力维持着平静，“你是对现在所在的班级有什么不满嘛？”
“没有啊，对于我这种全面型人才待在哪儿都是一样的，只是身边有熟人自然要放松些嘛。”
“班长和叶薛他们都在啊，其他人员也基本没有变动。”
“可以后下课就没人能使唤着去帮我买东西了，上课打盹被叫起来也没人提醒我答案，刚削好的铅笔也没地方戳，烤糊的饼干也找不到人消化，饭卡要是丢了还得去找其他人借......”
我深吸一口气，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被抽空力气的虚弱，“好像少了我你就丢了个随行丫鬟。我们是朋友，不是连体婴，不需要事事绑在一起。你也要有自己的打算，我不可能一直跟着你。”
“说得我好像缺乏自制力、喜欢无理取闹一样......”她转过头去，我能清晰地看到她微微嘟起的嘴唇，脸颊鼓鼓的，像只被抢走了松果的松鼠。“我明白你什么意思。只是怪你没早点通知我，我原有的计划都被你搅乱了。”
“计划？”
“没什么。”
“分班是我自己的决定，我觉得这样的未来更好，我未来的决定不可能都要向你汇报。所以，尽快适应吧，没有我在的未来。”
话毕，上课的铃声又响了，短暂的课间结束。
“我先回去了，这次新老师脾气可凶，迟到了又要训我。”
我向陈默琳挥挥手，示意让她也尽快回去。
她抬起手指，眼神认真地看着我：“方子正，我最后问一个问题。”她喃喃道，“我们是朋友，这件事一直没变过吧？”
我有些不解，但点头同意。
“以前就是，现在是，今后也不会变？”
“你问得好奇怪，是要逼我签一张卖身契给你吗？”
“我会让你主动签的。”她猛地一转身，马尾辫在空中甩出一个倔强的弧度，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开了走廊。
我缓缓地呼出一口浊气，手心全是冰凉的汗。第一步算是勉强糊弄过去了。
接下来，只要保持距离，时间会冲淡一切。
等她习惯了没有我在身边的日子，我们这段过于模糊的“挚友”关系，自然会慢慢冷却、疏远。
就像以前那些升学后不再联系的朋友一样。我这样告诉自己，试图压下心底那丝不该有的、细微的抽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