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堂的喧嚣一如既往,人声鼎沸,餐盘碰撞,各种食物的气味混杂在温热的空气里。我和苏依依、田梓瞳占据着靠窗的老位置,这几乎成了漫艺茶剧社的固定据点。不锈钢餐盘里的饭菜冒着微薄的热气,我机械地用勺子划拉着米饭,心思却像窗外被风吹得乱晃的树叶,飘忽不定。
苏依依小口喝着汤,姿态优雅。田梓瞳则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下午去戏剧社帮忙时看到他们排练发生的趣事,说到某个社员忘词后临场发挥的蹩脚台词,自己先咯咯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
“你是没看到指导老师的表情,哈哈……”田梓瞳的笑声清脆。
我扯了扯嘴角,试图融入这轻松的氛围,但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安,像细小的藤蔓,缠绕着心脏。
就在田梓瞳绘声绘色地模仿那位倒霉社员夸张的肢体动作时,那股熟悉的、带着点风风火火的气息毫无预兆地闯入了我们这片小天地。
“方子正!可算找到你了!”
陈默琳端着堆得满满的餐盘,目标明确,像颗炮弹,径直朝我们这桌冲了过来。
她脸上带着毫无阴霾的笑容,脚步有些快,在靠近我们桌边时,餐盘边缘不小心轻轻磕碰了一下田梓瞳放在桌沿的汤碗。
“哎呀!抱歉抱歉!”陈默琳立刻停下脚步,脸上露出歉意,看向田梓瞳。这是她第一次注意到同桌的另外两人。
田梓瞳被这突如其来的小碰撞惊了一下,随即摆摆手,露出温和的笑容:“没关系,没洒出来。”她顺手把自己的汤碗往里挪了挪。
“谢谢。”陈默琳松了口气,这才把目光转向我,“拼个桌,过去一点。”
她根本不等我回应——或者说,她压根没考虑过需要我回应,就极其自然地拉开了我旁边的空椅子,一屁股坐了下来,餐盘“哐当”一声放在桌上,震得我的汤碗都晃了晃。
气氛有些微妙的凝滞。
苏依依抬眼看她,眼神平静无波。田梓瞳表情有些错愕,看看陈默琳,又看看我。
周围几桌的目光,带着好奇、探究,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我握着勺子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有些泛白。
“你们好啊,是方子正的朋友吗?“她试探性地打了个招呼,语气有点生疏,目光在苏依依和田梓瞳之间游移了一下。
苏依依放下汤匙,唇角勾起一个恰到好处的、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是一个社团的成员。”
“欸?”陈默琳愣了一下。把目光转向我:“你不是退社了嘛?”
“总还是要找些事情做的嘛。”我含糊地应了一声,低头扒了一口饭,味同嚼蜡。
“是之前的文艺社?”她顺口问道,目光好奇地在苏依依和田梓瞳身上扫过。
“文艺社已经被废除了,现在我们是漫艺茶剧社,”田梓瞳回答,“就是……嗯,漫画、艺术、茶道、话剧......和文艺相关的都沾点边。”她解释得有些笼统。
陈默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对这类文艺社团显然兴趣不大,礼貌性地“哦”了一声。
尴尬,如同实质的雾气,在我们这张小小的四人桌上弥漫开来。苏依依安静地拿起水杯喝水,眼神平静无波。田梓瞳则对我投来一个略带无奈的眼神,似乎在说“我尽力了”。
一顿饭,就在这诡异、沉闷且冷场的氛围中,艰难地走到了尾声。陈默琳吃得最快,她放下筷子,端起餐盘,头也不回地融入了食堂涌动的人流里。
看着那娇小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我才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感觉后背的衬衫似乎都被冷汗浸湿了一小块,比预想的还要心力交瘁。
苏依依也放下水杯,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像只慵懒又狡黠的猫:“阿方,你的‘保持距离’计划,开局似乎不太顺利呢。陈默琳同学看起来,完全没有接收到你释放的‘请勿靠近’信号。”
我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疲惫感如潮水般涌来:“我也没想到她……这么执着。”我无奈地叹气,“分班了,按理说交集就该少了。她怎么还跟以前一样。”
苏依依一针见血,指尖轻轻点着桌面,“‘挚友’嘛,是她亲口认定的。对她而言,分班不过是换了个教室上课,在她心里,你们的关系根本没变啊。物理距离的改变,并不影响她跨越走廊来找你。”
田梓瞳用力点头附和:“就是!你看她刚才多自然。反倒是你,紧张得跟见了教导主任似的,话都不会说了。”
苏依依支着下巴,那双总是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评估着什么。过了一会儿,她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冷静到近乎残酷的理智:
“阿方,你的初衷是好的。但方法错了。你低估了陈默琳的固执,也高估了流言传播的‘精准度’。你想当那个吸引火力的靶子,但现实是,只要你和她之间还有这种明显的、频繁的互动联系,那么无论你把自己抹得多黑,她都不可能完全从风暴眼里脱身。人们议论你的时候,总会习惯性地带上‘那个经常来找他的陈默琳’。反过来一样,他们谈起陈默琳时首先也会想到你。”
她顿了顿,指尖在桌面上画着无形的圈:“物理隔绝,才是目前最有效、也最直接的办法。”
“物理隔绝?”我皱紧眉头。
“嗯。”苏依依点点头,语气平静无波,“简单说,就是减少一切不必要的接触。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实在避不开,比如在走廊偶遇,那就缩短时间,点头示意即可,不要交谈,更不要有任何肢体上的停留;如果她像今天这样主动找你……那就更简单了。”
她微微倾身,声音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泼她一脸冷水,冷淡回应。让她感受到清晰的界限。一次不够,就两次。直到她明白,你所谓的‘挚友’关系,在你这里,已经划上了休止符,或者至少,需要保持一个她以前从未在意过的‘安全距离’。”
田梓瞳在一旁听得瞪大了眼睛,下意识地小声嘀咕:“哇,这……会不会太狠了点?”
苏依依瞥了她一眼,淡淡道:“这叫快刀斩乱麻。阿方现在做的,是钝刀子割肉,两边都痛苦,效果还差。既然目标是保护,那就贯彻到底。一时的‘狠心’,总好过让她长久地暴露在潜在的非议中心。而且……”她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这对阿方自己,也是一种解脱。不用再时时刻刻绷紧神经,担心她的靠近会引来什么。”
解脱?我咀嚼着这个词,心里却泛起一阵苦涩。
看着她失落离开的背影,那滋味并不好受。但苏依依的分析像冰冷的解剖刀,精准地剖开了我混乱思绪下的核心困境。我那些半吊子的疏远和欲言又止的回避,根本挡不住陈默琳一往无前的脚步。反而像在泥沼里挣扎,越陷越深。
也许,真的需要一剂猛药?
我沉默了很久,久到餐盘里的饭菜彻底失去了温度。
“……好。”我最终艰难地吐出一个字,声音干涩得厉害,“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