烤箱“叮”的一声脆响,黄油与焦糖的暖香瞬间充盈了小小的烹饪社活动室。
我戴上厚厚的棉手套,拉开滚烫的金属门,热浪扑面。盘子里,新一批的杏仁酥饼排列整齐,边缘是漂亮的金棕色,中心微微隆起,看起来近乎完美。我小心地拈起一块边缘的,指尖传来恰到好处的酥脆感,掰开,内里组织均匀细腻,带着热气。
“哇,陈默琳学姐!这次好成功!”社团里的一个小学妹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
“熟能生巧嘛。某人总说我烤糊,这次让他挑不出毛病。”我把酥饼装进印着小熊的保鲜盒里,盖子扣得咔哒响.
小学妹笑嘻嘻地帮我收拾着模具:“学姐说的是那个方学长吧?他最近……好像挺忙的?”
“哎,他能忙什么?无非是躲在他那个新社团里装深沉。”我随口应着,心思全在盒子里香喷喷的战利品上。
“不过学姐,”小学妹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些,带着点犹豫,“你最近……没听到什么……关于方学长的……不太好的话吗?”
我手上的动作顿住了,保鲜盒停在半空。抬起头,小学妹的表情有点纠结,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不太好的话?”我皱了皱眉,心里那点烤饼干的得意像被戳破的气球,“什么话?他又在哪个角落散发他那生人勿近的负能量了?”
“不是那个……”小学妹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是……是有人说他……嗯……有点……那个。”
我放下盒子,双手叉腰:“大胆说吧,他要是哪里做的不对待会儿我教训他去。”
“就是……”小学妹脸有点红,声音更小了,“说他好像……不太懂得跟女生保持距离……有点……轻浮?跟好几个学姐学妹都……走得特别近,还被人撞见过……呃,举止有点暧昧……”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烤箱的余温还在烘烤着空气,但刚才那股暖烘烘的甜香,似乎瞬间掺进了一丝铁锈般的凉意。
“噗......轻浮?方子正?”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大的笑话,差点嗤笑出声,“就他那张‘全世界都欠我钱’的面瘫脸,还有人会对他保持暧昧?就算是在演戏,面对面对台词还是会憋不住笑出来吧。”
小学妹被我连珠炮似的反问噎住了,讷讷道:“可是……好多人都这么说……尤其是高年级的前辈们。”
我摆摆手,毫不在意:“这种荒谬的流言蜚语就不要信啦,说出来都好笑。”
另一个扎马尾的和我同班的女生路过时听到我们的谈话,立刻露出夸张的担忧表情:
“哇,默琳,你不会还和方子正有往来吧?”
“怎么了?这种低俗的谣言你不会也相信了吧?我了解方子正,他干不出这种事的,他没机会,也没胆量。”
她走上来一把拉着我的胳膊:
“也是,你前些时间去市里比赛了不知道。他经常和两个女生一起吃饭,形影不离的。一个挺漂亮气质很冷的,还有一个看起来傻乎乎但笑起来很甜,方子正也老是凑过去!听说对方还是什么社的新社长?挺有名的。”
身旁的小学妹立马附和:“对对!在食堂、在走廊,都有人看见他们凑得很近说话……样子……怪怪的。”
“真是看不出来,平时在教室里闷不吭声的,原来这么……啧!默琳,你可别被他骗了!他一边跟别的女生不清不楚,一边还吊着你!”
“不太可能吧?他要是做得出这种事他都不是我认识的方子正了。”
“如果你不相信的话可以待会儿回班上问一下,毕竟也不只是我一人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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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划过书页粗糙的纤维,漫艺茶剧社活动室里只有翻书的沙沙声,以及窗外偶尔掠过的几声鸟鸣。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油墨和苏依依泡的那壶锡兰红茶混合的、令人心安的沉静气息。
我强迫自己的视线聚焦在《亚洲戏剧史》那些密密麻麻的铅字上,试图用尼采的“酒神精神”把脑海里某个甩着马尾辫、硬塞给我一盒饼干的身影驱逐出去。
距离。苏依依的建议像一道冰冷的指令,清晰地刻在行动指南上。远离陈默琳,切断那些容易引人遐想的联系,让她彻底从因我而起的流言漩涡里脱身。这是计划的核心,也是我给自己设定的、必须完成的剧本。
苏依依坐在对面的椅子上,膝盖上摊着一本厚重的精装画集,纤长的手指轻轻翻过一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田梓瞳则盘腿坐在地毯上,面前摆着她的速写本,铅笔在纸上沙沙作响,但明显有些心不在焉。
“阿方。”
苏依依的声音不高,却像投入静水的小石子,轻易打破了表面的专注。她不知何时走到了我的桌边,纤细的手指将一个素白瓷杯轻轻推到我摊开的书页旁。杯口飘浮着淡薄的白气,清澈的茶汤里沉着两片舒展的柠檬。
“歇会儿。”她没看我,目光落在我书本的插图上,语气是惯常的、听不出情绪的平和,“红茶提神,但看久了也会伤眼。”
我放下书,指尖触碰到温热的杯壁,那暖意却没能渗透进心底。“谢谢。”声音有点干涩。
“心不在焉。”她用的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那双通透的眼睛终于转向我,带着洞悉一切的平静,“是计划执行又遇到阻力了?”
“没有。她最近很安分,不是她的事。”我端起茶杯,掩饰性地啜了一口。微酸带涩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清醒的刺激,“只是在想,兰薇那边……兰易白学长托付的事,得尽快找个切入点。”
“不急。”苏依依的指尖在桌面上无意识地画着圈,目光又飘向了窗外,“种子埋下了,发芽需要时间,也需要合适的土壤和契机。强求不得。”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有些事,操之过急,反而会适得其反,把想推远的人……推得更近。”
“我明白。”我放下茶杯,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杯沿,“只是……需要点时间适应新剧本。”
适应没有陈默琳在旁边叽叽喳喳、强行打破我“安全距离”的日常。
“演员入戏太深,容易把自己也困在角色里。”苏依依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别忘了你是谁,阿方。剧本是为了达成目的,不是让你彻底变成另一个人。”
我是谁?一个习惯躲在阴翳里,用冷漠和疏离当铠甲,偶尔用点不入流小手段,如今却妄图用自污的方式去“保护”别人的……矛盾体?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角色扮演得既蹩脚又讽刺。
活动室的门被轻轻叩响,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徐幂探进半个脑袋,看到我和苏依依都在,才松了口气似的走进来。
“学长,你果然在这里。”她手里拿着一个文件夹,走到我桌边放下,脸上带着点完成任务的小得意,“你要的上一届社团联合文艺汇演的流程存档,我从学生会资料室翻箱倒柜找出来了!喏,都在这里了。”
“辛苦了。”我点点头,接过文件夹。徐幂最近确实帮了不少忙,尤其是在我需要“制造”某些偶遇或出现在特定场合时,她总是那个最自然、也最具说服力的“背景板”。
“不辛苦不辛苦!”徐幂摆摆手,眼睛亮亮的,随即又想起什么似的,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兴奋,“对了学长,我刚才路过烹饪社那边,好像看到陈默琳学姐了。”
我翻动文件页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苏依依端起自己的茶杯,垂眸,仿佛杯中的茶水有着无穷的吸引力。
她咂咂嘴,回味了一下,接着说,“她好像心情不太好?出来的时候脸色……唔,有点臭臭的,走得飞快,差点撞到我。”
“大概……是又烤糊了什么,恼羞成怒了吧。”我扯了扯嘴角,试图挤出一个惯常的、带着点刻薄的弧度,却发现面部肌肉僵硬得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