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时分已是清晨,那雾蒙蒙的光线从窗外照射进来,笼罩在两人身上。
睁开眼,便是梦溪的睡颜。
路明奈听着母亲上楼的脚步声,从床上坐起。
路雨默敲了敲门。
“明奈,你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吧?”语气中带着点点欣喜。
路明奈顿时愣住了,她想起母亲并没有经历被夺取的记忆,父亲的记忆也被吸取了。
路明奈痛苦的捂着脑袋,思考起了办法。
是如实汇报吗?还是,编一个理由。还是,和她说我记错了。
敲门声又响起的同时,雨默的询问声响起。
“明奈?”
“妈,”路明奈起身,站在门前。
“梦溪她,离开了。”
语气是无尽的悲伤。
路雨默愣住了,路明奈听见了母亲咽水的声音,她似乎将一个纸袋放在了门外。
“怎么……这么突然呢?他们,去哪了?”
“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好像是搬去了欧洲,去了希腊。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吧。”
路雨默蹙眉,她欲言又止,似乎思考了数秒。
她叹了口气,可惜的说:
“那,还真是可惜啊。你爸爸和我都很喜欢她呢,你别太消沉了,高中生活这不是才开始嘛。”
“早点下来吃早餐哦。”随后便是轻缓的楼梯被踩踏的声音。
无论明奈所说之事,有多么的难以相信,有多么的不着调,他们还是会选择无条件的相信。
路明奈开门拿进纸袋,随后无力的贴着门坐下。
袋中是母亲和父亲准备的水野梦溪的生日礼物。精美的礼盒中,漂亮的黑红色水手服静静的躺在里面,极佳的面料手感顺滑,定制的衣服的肩膀上秀着一个“梦”字。
父亲的纸袋中,是一个大品牌的甜点,这是需要提前预定才能买到的精致曲奇饼。
很明显,他大概是委托了自己的朋友托关系拿到的,他依旧记着梦溪曾经在门口昏倒的场景。
母亲的手很巧,她有认识的裁缝店,估计是昨天赶制出来的。
路明奈的手颤抖着收好了礼物,她看向了安静躺在床上的梦溪,坚定的站起身。
“明奈?”路雨默推开了卧室的门,她久久等不到路明奈下来吃早餐,所以用备用钥匙打开了卧室。
房间是杂乱的,床铺没有整理好,大雨从大开的窗户外刮进来打湿了地毯和书桌。
“什么?”路雨默皱眉,大步跨进卧室迅速来到窗边。
一缕米色的长发掉落在湿漉漉的窗沿。
“水野,梦溪吗?”
路雨默望着轰鸣的雷声和瓢泼的大雨,嘴唇蠕动着,吐出了那个女孩的名字。
她从口袋中摸出发圈,将头发扎成利落的马尾,下楼回卧室换上牛仔裤和黑色皮衣,从玄关瓷碗内拿起摩托车钥匙走进车库。
那沉睡许久的座驾,该起床了。
十八年前曾是特别警员的她,因任务需要,被派发了一辆本田CBR-929RR摩托车。
经历了那次事件之后她退役,这辆座驾也数年没有在启动过了,不过因为喜爱,路雨默还是每年都会进行保养。
她跨上座位,钥匙插入,戴上了摩托车头盔。
“那么让妈妈想想,你会跑去哪里呢。还带着水野梦溪。”
她歪着脑袋闭眼回想,莫名的感觉脑袋晕乎乎的,昨天中午做饭做一半的时候突然睡着了,而且睡了整整一天。庆幸的是没有失火,虽然感觉到奇怪,但是路雨默也不好猜测什么。
她想起来了那天路明奈打给她的电话。
“这个季节,不太对吧……”她打开了手机,日期写着四月三日。
去看看再说。这样想着,发动了摩托车驶出了车库。
路明奈将礼物放进书包背起,搂紧了水野梦溪,从书桌旁拿起了透明的雨伞。
她打开窗户,蹲在窗沿,柔情的目光盯着梦溪的脸,随后低头一吻,随后跃下窗子。
赤脚踩在水中奔跑起来。
光透过顶着雨水的伞布照射在两人身上。
路明奈握着伞,没让任何一滴雨水打湿水野梦溪的衣物。
雾蒙蒙的世界里,如坠下凡间星光一般的车灯透过雾气。
外人只看到一个女孩搂抱着什么贵重之物在雨天中奔跑,赤脚毫无顾虑的踩在积水种。
路明奈停在了路上的蛋糕房前。
她望着明亮橱窗内秀色诱人的蛋糕,又低头望了望怀里温柔闭眼的女孩,咽了一口气。
世界的色调转变成黑白。
……
路明奈握伞的手中拿着一盒制作漂亮的黑森林蛋糕。
她慢下了脚步,靠着马路的最右侧,享受着这段时光。
白皙的脚踩着水,溅起的水花点点如烟花。
纤细的手臂托着爱人,温柔的睡颜红润如牡丹。
轰鸣的雷声闪耀白色的光,巨大的声响热烈如鼓点。
她抱着女孩在雨中翩翩。
直到踩着没过脚踝积水的双腿停在了东之樱院的大门外。
敞开的大门似乎在欢愉两人的到来。
路明奈抱着梦溪走上昨天还能相伴的石子路上,沿着参道,穿过数个朱红色高耸的鸟居后,来到了神社前。
一个白衣红裤的身影在神社中隐隐约约,雨幕的掩饰下显得拘谨而又不明显。
路明奈没法净手,只是投了钱币,搂着梦溪跪在水中参拜。她握着梦溪的小手一起合十,随后摇了摇铃。
那声响吸引了身影的注意,那身影躲藏着,悄悄注视着两个少女。
路明奈起身时,双膝已经污泥满满,她毫不在意,只是缓步的绕过了神社,生怕手中的蛋糕变形。
路明奈的双眼在此刻亮了起来,属于曾经开朗乐观路明奈的神色回来了。
正如水野梦溪昨日所言,那株最矮小,最瘦弱的樱花树,在今日开放了。
它偏偏挑选了今天。
挑选了大雨倾盆的今天,挑选了见不到太阳的今天,挑选了狂风大作的今天。
它偏偏挑选了今天。
一切困难聚焦于此的今天。
它偏偏挑选了今天。
整个春季最寒冷最凛冽的今天。
这为她所开之樱是神迹、还是认为?
都已经无所谓了。
路明奈的嘴角扬起,眼前樱花树将自己身段最美好的姿态展现在了她眼前,展现在了今天。
她被这美丽的景象所震撼,她被这震撼的景象所折服。
她难得笑了起来,笑的很美,眼中却是蓄着大颗大颗透明晶莹的泪珠。
比雨要有力,比雨要大颗,比雨要清澈。
“梦溪啊,你看到了吗?”
“樱花开了。”
“为你而开的。”
她跪在树前,奋力伸出的枝干带着无数粉色稚嫩的花瓣为其遮风挡雨。
就算在这风雨大作的清晨,她还是闻到了樱花的淡淡幽香。
那落下的,粉白色的雨,路明奈感受到了,她们片片枝枝都带着纯净热烈的感情。
她们只管落下,高尚的,不求回报的落在路明奈头上、肩上,水野梦溪的脸上,她的鼻尖。
路明奈颤抖着右手将蛋糕放在地上,用魔素燃起蓝色的蜡烛。
她把路雨默赠与她的水手服放在梦溪胸前,将路泽赠与她的曲奇搭在蛋糕上。
那燃起的星星之火、在狂风中不卑不亢的摇曳着,却始终没有熄灭。
直到原本密不透雨的层层叠叠的花瓣中滴下的一滴雨,恰好的浇灭了那株火苗。
就好像是梦溪从雨空之滴下的泪水,为的就是吹熄属于她蛋糕上的蜡烛。
“生日快乐,梦溪。”路明奈这次没有哭,她坚强的忍住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滴滴泪水。
她小声的唱着生日快乐歌,却全然没有发现身后的两对视线。
突然,一阵稚嫩的女孩的嗓音传入她的大脑。
“来吧,让我替你守护她吧。”
“等到你有能力唤醒她之时,再回到这吧。”
“你前路的旅途漫漫,别让她再继续,继续看见无尽的鲜血与杀戮。”
“她,从死亡的那一刹那,就已经不属于你现在的这个世界了。”
“那所谓的法则,早已无法约束和守护她了。”
“来吧,这为常人所制定的法则,正等待着你们。”
那樱树中央裂开,如床被一般的内芯展露无遗,无数棕色的树枝如棉花一样柔软温柔。
路明奈看着这“神迹”站起身来,她低眉,而又抬头。
最后咬了咬牙,将怀中的水野梦溪温柔的置入其中。
那中央缓慢的收拢,梦溪的睡颜好像扬起了一抹安心的微笑。
路明奈却再也忍不住了,她滴落着泪水,攀上树干,搂住了梦溪的面庞随后轻轻的吻上。
“这只属于你的动作,我再为你做一次。”
“一定一定,一定一定要等着我。”
“就算我未能寻找到方法,我也一样会回到这里,回到你长眠的这里,与你共同的面对严酷的死亡。”
“我爱你,我的,水野梦溪。”
路明奈抿着唇,她双手合十,任凭着泪水滑下,对着樱花树,叩拜了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
暴雨天开着机车还要带着有面罩的头盔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路雨默谨慎着在暴雨瓢泼的东京东片区驰骋着,她皱着眉头,眼神凛冽。
机车停下,扬起一抹雨尘。
路雨默摘下头盔,一甩扎起马尾的长发,她湿漉漉的眉眼盯着东之樱院的牌匾。
她们数年前搬来此处的时候春季有来赏过花,不过因为路泽工作繁忙,此后数年都没能再来看一看樱花。
“这个季节,哪里会有什么樱花嘛。”路雨默在迎着大雨前进,石子参道意外的滑,她走的很小心。
直到一朵稚嫩的,被雨水打的几乎散开的粉白花瓣落在自己额前。
“还真有?!”路雨默震撼之余加快了脚步。
来到了神社前。
路雨默一眼就看到了一个长发巫女的身影,她露出的后颈上纹着一个不是很明显的紫色纹身一样的东西,可惜,下一秒,巫女拉上了衣领。
那巫女双手合十,嘴中念念有词,手心手背闪起灰色的三环符文的光芒。
有猫腻。路雨默好歹当过数十年特警,她压身,借助雷声与雨幕迅速靠近巫女。
透过巫女的肩膀,她看到了足以铭记一生的场景。
自己的女儿路明奈搂着她很喜欢的一个女孩:水野梦溪,在夸张雷雨中唯一绽放华美的樱花树下过着生日。
水野梦溪虽是面色红润,笑颜可人,却闭着双眼,胸膛没有起伏,鼻翼没有煽动。
她只一眼就看出
水野梦溪死了。
路雨默咽了一口气。
她听着路明奈好似祷告,好似忏悔的喃喃自语,心脏一阵阵剧痛。
她理不清女孩死亡的理由,脑子昏沉沉的,胸口刺痛的。只见没发现自己的巫女突然了开始呐呐自语:
“来吧,让我替你守护她吧。”
“等到你有能力唤醒她之时,再回到这吧。”
“你前路的旅途漫漫,别让她再继续,继续看见无尽的鲜血与杀戮。”
“她,从死亡的那一刹那,就已经不属于你现在的这个世界了。”
“那所谓的法则,早已无法约束和守护她了。”
“来吧,这为常人所制定的法则,正等待着你们。”
她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念道,那个发消息的人的备注是“教主”。
路雨默看着那樱花树中央张开,好像一张定制的床,自己的女儿似乎在经历了一阵思想斗争之后,才郑重的决定将水野梦溪的尸体放入其中,随后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痛苦绝望的叩拜。
巫女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开始发消息。
教主,路明奈已经将水野梦溪的尸体放进樱树中保存了。
好。你继续你的巫女事业吧,记得有消息随时汇报。
是,愿永恒早日归来。
“教主”迟疑了一会,随后才发来。
愿永恒早日归来。
巫女喜滋滋的收起手机,突然被路雨默嘭的一下压在墙上。
“喂,你对我的女儿,做了什么。”路雨默那皱起的眉头下,眼神令人害怕。
巫女慌了,她刚刚一直专注的施法,确实是没发现路雨默摸了过来。
路雨默见巫女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继续开口。
“你叫什么?”
“春香!野口春香!”巫女慌忙的报上姓名,因为紧张,声音大了起来。
路明奈似乎察觉到了。
路雨默嘁了一声,看到女巫的胸前挂着一枚心脏形的项链没有多想,只是从巫女身边拿走一把纸伞,在她耳边小声说:
“我记住你了,下次我要是在发现你在背后干什么难以理解的事,‘SSE’应该很高兴请您去喝茶。”
巫女在听到“SSE”的时候,神色居然缓和了不少,不过她还是低头道歉连连。
路雨默撑起伞,走到了雨中。
她看着泪水横流的路明奈,嘴角咧起一抹温柔的笑。
她张开双手,什么也没有多说。
路雨默在自己的意料之外,却是她当下最想看见的人之一。
路明奈想要抹去脸上的泪水,想要挡去身后的蛋糕与礼物,可是她做不到。
“来吧,明奈,让妈妈抱抱你。”
雨默站在原地,撑着伞,张开了手。
路明奈淋着雨,红着眼眶,钻进了母亲温暖的怀中。
“很悲伤吧,梦溪离开了,很难过吧。”
路雨默隐瞒了,她紧紧搂抱着自己的女儿,就像自己女儿紧紧搂抱着水野梦溪一样。
她抚摸着明奈的脑袋,用手帕擦拭着她头上的水。
“妈妈在这,哭吧,我坚强的女儿,哭吧。”
路明奈哭着,终于不用在雨中孤独的哭着;路明奈哭着,终于不用在寒冷中痛苦的哭着。
母女二人在巨大盛放的稚嫩樱花树前相拥,粉白的花瓣伴随着无数的雨滴打在暖黄色的纸伞之上。
路雨默不知道那一天到底经历了什么,却是女儿无法从口中诉说的,却是足以让自己乐观开朗而又坚强的女儿崩溃而又绝望的。
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
路明奈在母亲的怀中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再让家人担心。
这是,我自己选择的使命。
这是,我自己不得不走的道路。
电闪雷鸣,大雨磅礴,狂风大作。
却无法撼动这两个女性心中坚持的信念半分。
“我们,回家吧。”
路雨默牵起女儿的手往回走,在路过神社的时候,她尖利的眼神示意巫女保管好树下的礼物。
巫女只得在暗处点点头。
两人坐上了机车,踏上了大雨中回家的无比熟悉的那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