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私人的会客厅在船舱的中层尾部,刚好在吃水线的高度。而且,靠在船尾的一侧,还安装了一面巨大的落地玻璃,不,与其说是安装上的,还不如说生长出来一块玻璃,或者是那一面舱壁的钢铁变得透明。
……吴厌也难以解释,看起来就像是安装了一块玻璃,但是玻璃和钢铁的的交界处就像生物组织会生长在一起一样,那些边缘溶合成为一种渐变,从不透明到透明、从钢铁质感到玻璃质感的渐变。
吴厌知道,如果伯恩在这里,一定会兴致冲冲地解释一些:“龙血强化玻璃材料”或者“龙血加工熔合技术”等等。吴厌也知道,这是绝非一般人能搞到的稀罕玩意,可能连两大家族那些人都搞不到,大概是像这样在五湖四海行商的人独有的门路。
而此刻吴厌就正坐在椅子上,一动都不敢动地望着玻璃外的景色:
下半面是雾蒙蒙的蓝色水底,时不时有游鱼三三两两闪过。在一条水面界限之上,则是贴在水波上的夕阳的最后余晖。
而这中间的界限刚好在坐着的吴厌的下巴高度,和墙面腰线刚好对齐。不由得再度让人感叹工艺的精准。
至于为什么吴厌一动都不敢动,则是因为,两名动作十分熟练专业的化妆师围在吴厌身边,借着水面上投下来的余照,用各色笔刷、夹子、膏体等等杂七杂八的东西,在吴厌身体的上上下下各种刁钻羞耻的细节地方尽情作弄。
吴厌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倒是见过明星们打扮的完美无瑕,从化妆的帐篷里出来走上红毯,迎接密密麻麻无死角的镜头。上流社会的人就是这等体验吗?
玲就倚在玻璃的一边,静静地望向那斜阳。或许这样能让她暗淡的世界里有一些让人安心的微光吧。
直到那光明渐渐消逝,化妆师们也收拾好东西退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
吴厌一袭浮绣的华丽白裙,精致盘起的白发。而玲却身披黑袍,本来柔顺的黑发略微显得蓬乱。
意识到在独处,又看着玲忧郁的神色,虽然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却依然和以前一样,有些难以开口。
“晚上我要出去,你在这里很安全,我会回来的。”想了很久,吴厌还是把自己想说的尽量浓缩成最简短的短句,一股脑说出来。
“嗯。”玲轻声答应。
吴厌心里稍稍为这个姑娘感到心疼,她一直是这样逆来顺受的姿态,想来大概有过很悲惨的遭遇。感觉到,这并不是某种游戏里面要人保护的npc,而是一个活着的遭受过苦难的人。
很讽刺,在原来的世界吴厌反倒从没对某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情绪。大概在那个世界,人们遭受的苦难就是麻木吧。
所以,吴厌对这种情况算是毫无经验,事到脸上,也只能束手无策。她的过往、她对自己这个半路来的保护者怎么看,这些问题感觉问也问不得,对方回答了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或者回应。如果不问的话,就始终都是这种不温不火的尴尬状态。
“龙阁下!”玲忽然下意识地叫出声,随后才意识到不对,急忙改口到:“雪见……主人……”
吴厌有些啼笑皆非,这个大概是公子随口起的名字,看起来大有锚定在自己身上的趋势。不过起名字确实是麻烦事,有公子代劳,虽然心里有些气恼,不过也可以将就。
玲犹豫片刻,终于又鼓起勇气一般说道:“雪见主人为什么要救我呢?”
为什么要救她?
吴厌的大脑又一下就混沌开来,想了好几个答案,可是感觉都要么在骗人,要么不够充分,要么听起来像是借口。当时她确实救了自己一命,可这样回答的话,又像是在避重就轻。
“玲儿啊,好好活下去。”那个被玲称为‘凡尔纳叔叔’的半龙人在近乎疯狂的死斗之后、在弥留之际,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只留下了这句话,那时他的意识已经在虚空边缘,说出来的话接近一种梦呓。
让那时的吴厌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感受,和伴随吴厌此前的一生中的孤独、空虚都完全不同。所以纵然心里仍然为了身上创伤的剧痛而气恼,最后仍没忍心对这个可恶的亚龙人下杀手,只是当眼前的这血脉共鸣渐趋消逝,他就循着远方的另一处血脉共鸣的感觉追了上去,最终找到了玲。可这又让他怎么回答呢,不可能说的清楚的吧。
而且,更让他觉得难以说清楚的,是一些其他的模糊又混乱的感觉。
说到底,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救她。
“我……难以抵抗戴项圈的女孩子。”一番混乱之下,吴厌索性用奇怪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玲的手轻轻抚过颈间的项圈,若有所思。
“好,”她没有再继续追问,“我会等你。”
……
还好公子准备的只是一双矮跟的高跟鞋,只要注意落地重心不要偏在侧边,倒也还能轻松适应。
毕竟单就高跟的话,曾经的吴厌身高不算高,尤其是一出门和山东东北内蒙三个猛男站在一起,多少有点自卑,所以那是高跟马丁靴加内增高,垫中垫就完了。吴厌足弓能接受的弧度,可能比大多数女性高跟鞋都要更高一点。
说多了都是泪,到最后附庸别人还是一件逃不掉的负担。
走到等在舷梯下的公子身前的时候,公子满脸都是乐子人失逞的失望表情,似乎他就是想要看到自己走下摇晃的舷梯站都站不稳的样子。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从哪里看会觉得雪见姑娘不会穿高跟鞋。
最后,公子还是换上了一副赞叹的表情:“果然不才的眼光没有错,雪见姑娘本就天生丽质,这一身更是最能衬托出姑娘的美呢。”
吴厌也低头欣赏,纤细白皙的身体过上了银白胜雪的白色丝质连体长裙。长裙细腻的剪裁恰当地勾勒出收放自如的曲线,表面用水晶丝顺着曲线走向浮空勾织了千羽纹饰,每个羽叶的根部和衣物相连,尾部却轻盈的随风和自己的动作而翕动。裙子的开叉很高,放到以前的世界里就是妥妥的擦边球。好在开叉两侧的布料相叠合,从心理安慰上减少了暴露的面积。
腕上也戴着同样的质地勾出的轻盈的蕾丝手套,细致优雅的镂空纹理装饰着穿过食指和中指指缝间的丝带。脚上穿着做成水晶质感的高跟鞋,明明看起来是完全就是精致切割打磨过的水晶的质地,但实际上有少许的柔韧度。鞋子的系带反而沿用了白色丝带,除了同样细密的刺绣之外,在后跟上方还打了一个匀称的结,结的下面垂着两片丝羽叶,和一个银色的水音铃。每走一步,都会发出空灵的声音。
此外还有一打吴厌听都没听过的首饰,裙子开叉下面若隐若现的,系在裙腰外面的、披在肩上的,坠在额头的……当然也包括常规的那些。这一套才是真正的拘束,比如感觉点点头,额头上的那个东西都会滑脱或者歪掉。
总还是美的,虽然没有镜子,但是吴厌内心的赞叹只怕不会比伊苏公子少。
“谢谢,我很喜欢。”
忽然觉得或许来到另外一个世界,又获得了这个女性的身体还是挺不错的。抛开那些曾经的吴厌身上的各种枷锁,甚至连性别如何都不用去在意了,能很自由地对自己喜欢的东西说喜欢,让人有一种终于喘口气活过来的感觉。
小学的时候,吴厌曾很喜欢上课画画,画一些搞笑恶搞某个同学或老师的小图就被班里同学疯狂传阅,一度因为此起彼伏的笑声而气疯上课的老师。直到有一天,吴厌很认真的从一个裸体的女性形象身上,画了一套理想中自己妻子的婚纱,却被全班嘲笑为变态。后来就只能拼命解释:“我只是为了挑战画不擅长的东西才……”
再之后,二狗给自己介绍女朋友的时候自己也拒绝了对方,毕竟自己满脑子想的都是把对方当更衣娃娃一样对待,她们也是有主见的,或许这样不合适吧。
说到底,在自己眼里还是女性的身体更有美感,而现在自己拥有了,那就是好事。偶尔做做雪见也未尝不可。
公子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这个姑娘沉醉地细细欣赏身上的衣服的样子,他的瞳孔忽然变得深邃,仿佛能看到存在的深处,随后在谁都没注意到的地方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情。
过了良久,吴厌才从陶醉地欣赏中走出来,才发现已经让公子等了好一会儿,不由得脸上微微泛红。只能尴尬地说:“抱歉,公子的衣服也很合身……很好看。”
公子难忍脸上的笑意,不过看起来也并未因为等待而气恼。
“你知道吗?你脚上的鞋子,采用的是伯恩研发的材料,大概能让鞋子自动越来越贴合脚部,甚至会感觉融为一体,完全不会产生其它高跟鞋的困扰。”公子没有理会吴厌不走心的称赞,而是自顾自说道。
吴厌低头,一边动动脚趾,确实,比起刚穿上的时候变得更贴合、舒适许多,真是神奇的材料。
“别看伯恩兄那个样子,实际上也是个心细的,听说因为以前的妻子常为这个问题苦恼,所以伯恩工业产品线里才多了这么一件不沾边的东西。”
吴厌轻轻点点头。
“另外,你知道吗?”公子打开手中的折扇,又接着笑着说道。
吴厌刚想抬头,却被忽然逼近的公子吓了一跳,公子俯身把脸凑在吴厌耳畔,打开的折扇却横在二人身体之间。
“你身上的这件衣服,可是我亲手缝制的哦!”话一说完,公子就退开了,只留下声音还在回响。
不过这次却没有那让人毛骨悚然的杀意,反而如同女性一般的温柔。
吴厌才反应过来,心中半带疑惑半带气恼,抬头看向他。公子却用擅自掩住了口鼻,眼睛里满是恶作剧得逞的得意。扇子微微摇动,“小小爱好而已。”他说道。
啊这欠揍的样子,吴厌心中想着。可是,又找不到办法跟对方计较,理性想想,对方拿捏着自己的刚需,计较的话到最后也总是会输,还会吃更大的哑巴亏,还是算了。
不过再度转念,这样一件工艺精致复杂的衣服,一看就需要极其细腻认真又有美感的心和大量的时间花费才能做出来。如果真的出自伊苏公子之手,或者保守的说,哪怕一部分出自他手,那他可真的是妥妥的顶级匠人。
反而再看自己,到了大学毕业才发现原来女性服装设计师也有许多是男人。自己因为别人的目光而放弃的,却被别人修成正果。
这样想着,公子绅士地把臂膀递给她,吴厌也本能般地接受了。迟一拍才意识到,这也是自己憧憬地想象过无数次的情景,不过实现的时候自己却在另一侧的位置。
之后要找个机会这样扶着玲走路。吴厌暗中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