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楼上的房间里也都没有人，还不如在这里呆一会儿。
随着地窖里的气氛安静下来，雪见也回想起了那噩梦，还有一些更久远的回忆。
还作为吴厌活在那个世界的时候，很早就失去了父母，母亲是自杀的，出殡的时候，母亲那边的亲戚看起来都很面生。那时父母已经离异，父亲也卧病在床，病床前父亲问吴厌：“你哭没有。”吴厌说没有。
父亲皱着眉，掐灭烟长长吐出一口气，说那样不好，因为母亲那边的人都很守旧。
这些吴厌都记得很清楚。
大概相隔不到半年，父亲也自杀了。父亲自杀前几天越发精神失常，和母亲当年的状态别无二致，就连自杀的方式和死状也十分相似。
可是吴厌依然哭不出来，感觉就像是背后有另一个冷漠的自己，扼杀了自己所有的悲伤。从小时候记忆开始的时候就是这样，一直到后来上了大学，又上了班，也和当初没有任何区别。
越来越麻木，越来越死去。
作为人类时的感官，回忆模糊的就像梦一样。只记得离开那世界之前的自己完全没有活着的动力、目标、意义之类的东西，只是不知所措地一味满足别人的期待。失去了自己，而是胖子他们的好兄弟，老板的好员工，同事的好同事。这样才能带来一点点活着的感觉。
即使是到现在，虽然有一段时间已经感受不到背后那个冷漠的自己了，可又有什么区别呢，依然是寄生在玲身上活下去，如果没有这样的宿主的话，自己这种寄生生物又会……
忽然很迫切地希望玲在身边。
再就是那场噩梦，雪见还记得，因为自己孤身一人，所以来自内蒙的老三带自己去他的家乡过节，结果一到地方就把自己丢下不管了。还好自己认识了一个在草原上长大的小伙子，名字叫什么来着？忘记了。两个人一起在草原上玩了几天，在临走的时候，那朋友带自己到了离村落营地有段距离的、祭拜梦神祝兜的敖包。
那里的记忆愈发的模糊，让雪见感到割裂、混乱。而且雪见觉得，自己似乎不是第一次做这个梦，可能很久以前就做过了。
然而梦境可能比人更了解自己，在这场噩梦之后，才让雪见注意到到一些一直以来没能意识到的事情：冥冥之中，感觉梦里的那深渊和黑色触手、曾经那草原上祭拜祝兜神的敖包、还有这地窖里黑色的粘稠物质，都给自己一种熟悉感，仿佛存在着一种隐秘的联系，一种她未曾察觉过的联系。
雪见用指尖轻轻地触碰身边那些黑色粘稠物质，上面还带着温热，那种熟悉的感觉更明晰了。
“这些……是什么呢？”她抬起头来看着圣子的分身。
圣子也抬起头来，直勾勾地看着她。
“是龙血哦。”
龙血？这个词直接在雪见的脑海中漫漫地逸散，在那些混乱的记忆力横冲直撞，仿佛看到了一些隐藏在混乱之下的将自己和什么连接在一起的纽带，摸索过去又扑了个空。
雪见陷入了沉思。
过了许久许久，才从沉思中恢复过来。雪见伸出手，想要触摸圣子的分身上那些翻滚着的粘稠的龙血。却被圣子躲开了。
“不可以哦！”圣子挥了挥手，地上的黑血翻涌，露出了一个咒文圆环，“这个咒术是以结界为介质，将我的灵魂投射在结界附近的龙血上，这会使得被操控的龙血沸腾，所以触摸这傀儡的身体是会被烫伤的。”圣子解释道。
确实，哪怕是地板上刚刚只是移动了一下把咒文露出来，移动部分的龙血都散发出一股热量。难怪刚在坐在台阶上也是温暖的。
雪见点点头。如果仔细去用心感觉的话，眼前这具咒术傀儡，晚宴时圣子给自己的感觉，玲和那个叫凡尔纳的亚龙人的感觉……这种所谓的血脉感应的本质，其实和那噩梦中深渊所带来的感受是一致的。
这种熟悉感，或许也是除了玲当时放出猩红长枪救了自己一命之外，自己会跟随保护玲的原因之一。
“你、还有伊苏公子，在城里面没问题的吗？”到最后，雪见又担心起她们来。
“没关系的，我们会把玲那个小丫头照顾好的，别忘了我还能随时感应到她的位置呢！”圣子却理解成雪见在担心玲。“你还是回到楼上去睡一会儿吧，好好休息。”她也看出了雪见的疲态。
“嗯，谢谢。”雪见困乎乎地站起身来，看着圣子的傀儡点点头，随后就失去控制融化在地面上。
在二楼取回了公子的毯子和老猎人的腰包，想想还是重新回到佐伊斯的房间，在原来的地方裹住两层毯子睡去。
……
深夜，黎凡塔家族庄园门口的门楼里，两个老婆婆冲好热茶，一齐坐在茶桌边上。
忙碌了一天，她们等着茶温，一边用手语比划着互相交流：
“震惊！小佐伊斯居然会带着姑娘回来，而且还是那么好看的姑娘！”
“可不是，我也都惊呆了！小佐伊斯长大出息了！”
“你不知道你当时那个呆样子，也不怕把人家娇滴滴的闺女给吓着。”
“你还在说我？你以为你那时候的样子好到哪里去么？你连手里的衣服拖到地上了都不知道！”
“真好啊~”两个老婆婆一齐端起茶杯，满足地喝了一口。
……
一夜无梦，上一次睡到自然醒都是面试工作之前的事情了。
醒来一睁眼，窗外的阳光耀眼，已经是午后。
消失不见的佐伊斯已经回来，坐在窗边，借着反射后漫散的日光，擦拭着他的剑。
还好，今天这个家伙没有一声不吭地走。
“你好。”雪见把毯子折好放在脚边，招呼道。
见到雪见醒来，佐伊斯将玫瑰誓约收回到腰间。“跟我来。”随后直接就推门走了出去。
还是一贯的风格，雪见在心里苦笑道。不过让人稍稍有些吃惊的是，佐伊斯竟然在等着自己。这一觉睡得很香，也不知道他等了多久。
一路穿过午后静寂的庄园，除了步铃声，就只有入了秋最后的稀稀寥寥的蝉鸣。
地窖的门紧闭着，偏房的尸体都不见了。昨日的车辙也被新的落叶掩去。
跟着佐伊斯，来到了一处缺失了大半边的建筑，代替缺失的屋顶的是一颗大树的树盖，随着袭人秋意而生满红叶。
走进去，原来是一间道场，地板上有着透过树冠斑斑点点的阳光、一些早落的红叶。阴凉处还有着昨夜夜雨的斑痕。
佐伊斯径直走到一角，从架子上取下两支柔韧的练习用软剑，将其中的一支丢给了雪见。多亏雪见有着龙族的敏锐神经，才能反应过来，接在手里。
“你的反应不错，可惜，身体素质。”佐伊斯的剑尖垫在了雪见的剑尖下面，这支轻盈的练习用剑对于她的手腕来说还是太重，以至于颤抖都从一支剑传递到另外一支剑上。
难道圣子没有告诉过他，自己其实是一头龙吗？总觉得伊苏公子、圣子她们和佐伊斯的心理距离比较遥远的样子，所以当时才会两个人去跳舞，把佐伊斯和雪见留到一边。
可是，“你要教我剑术，为什么？这不是你们家传的剑术吗？”雪见不解地问道。
“家训并没有禁止将剑术外传，没有对剑的悟心，黎凡塔中能领会的人也寥寥无几。”佐伊斯一边说着，手中的剑一边雨点一边刺过来，雪见堪堪招架，幸好只要两剑轻轻相触，佐伊斯就会收招。
只可惜，佐伊斯的剑尖如同游动的鬼魅一般，哪怕那速度在雪见眼中已经放慢了数倍，可偏偏如同有魔力一般，总是引导着人错判攻击的方向，在连续不断地引导下，雪见越发左右支绌，甚至渐渐感觉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就算后退，能争取到的喘息空间也十分有限，转眼就被佐伊斯的剑芒追上。
终于，不可避免地，剑尖已经指在了雪见的喉咙。
“你觉得我能学会？”雪见吞了口唾沫，盯着颈间的剑刃，小心地说道。“而且，为什么是我？因为伊苏公子吗，还是圣子？”
佐伊斯将剑收了回去，神色变得十分黯然，回避开雪见的目光。
“……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是为了我自己。”
不等雪见弄明白，他的气场重新变得凌厉起来，比起刚才更加迅猛的攻势顷刻间席卷而来。雪见只好暂时把思考放在一边，心无旁骛地招架。
才刚刚摸到一点那连环误导间的规律，就在一刹那的疏忽之后，又被剑指住了喉咙。
“这一招叫做霜流，你明白了么？”佐伊斯撤剑问道。
雪见点点头，看起来这是一种动态的佯攻技巧，在不断的佯攻之中一环扣一环，引导对手露出破绽。只是这似乎并不能被用自己所熟悉的方式理解为一式剑招，而更像是某种单纯的技巧。不会指定具体每一次佯攻要以怎样的角度刺出、又怎样收回，而只是让自己感受到了这种理念，至于自己到底要怎么刺击，看起来就只能靠自己去悟。
“专注。”佐伊斯摆出了攻击的架势，命令道。
还是一样的招式么？雪见双手持剑横在身前。
没想到，对方这一次的出招却截然不同，剑起时好像瞄向了雪见的身侧，而且动作比之前要慢许多，似乎依然只是佯攻。所以为了摆脱对方的引导，雪见干脆放弃了对这一击的防御，专心准备应付佯攻之后的攻击。
岂料，那剑却在空中忽然以一种奇妙的方式改变了角度，明明之前在视野中那速度还很慢，转眼间竟然在划过一条弧线的同时在雪见的眼中急加速。想要抵挡却已经来不及调转自己手中的剑了。
圆弧跳？雪见想到了一些曾经见到过的类似东西，不不不，那是在游戏中吧，可是这袭来的一剑给人的感觉却并没有什么反物理的东西，只不过是……十分诡异。难道是一种视觉的错觉？
想象一下，实施起来是有可能的，只要能对手中的剑进行精确的控制，完全能够以这样的方式欺骗对手。
可是这种圆弧刺击的方式似乎确实比直刺的感觉要快得多。
“月虹。”佐伊斯收剑，淡淡地道。
才发觉，原来这两个招式，昨晚都已经看道黎凡塔使用过了。只不过作为旁观者没有受招者这样感受强烈。这种单纯一点的招式，雪见能理解得快一些，但是她也知道，具体要以怎样的弧度出击才能让对方反应不过来，依然是一定要研究明白的事。
看到雪见点了点头，佐伊斯换了个站姿，挽半边剑花，随后剑身竖起。“现在，试着进攻。”
是想要让我实战中领悟吗？这样想着，雪见脚步轻踏，递剑攻了上去。虽然她的体力不允许用这样沉重的剑发动那样多次的连环进攻，而且她也尚且没能理解霜流和月虹内部的具体模式、规律，但至少，做出几次像样的佯攻，再发动一次差不多的弧线攻击，还是可以做到的。
愿意给自己一个自由尝试、在实践中体悟的机会，想不到佐伊斯还挺温柔的，和自己刚入职的时候的领导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种想法在看到佐伊斯手中那以一种奇妙的方式震颤的剑刃的时候，就化作了不妙的预感。
“叮。”剑与剑相触的瞬间，一股像是磁铁般的斥力从剑上传回来，让雪见手中的剑身几乎不受控制般回转，眼看着就要回刺到她自身。
雪见只好狼狈不堪地跟着扭转大半个身躯，才避开这一击。调整好回过头来的时候，佐伊斯早已恢复了防御架势等在那里了。
不信这个邪了！雪见又挺剑攻过去，只见佐伊斯手中银辉乍现，叮的一声，雪见自己的剑又向着自己的脚刺去。急忙撤脚，却失去了平衡，单膝跪在了地上。
佐伊斯依然是防御架势。
再起身，这次雪见开始小心起来，剑刺出去，看到银辉就立刻撤回来。就这样佯攻数次之后，终于抓到了佐伊斯剑斜在一边来不及收回的机会。
月虹！
叮！
手中的剑反过来横扫，无奈之下只得弃剑，甚至一屁股坐下去，才堪堪避开。一抹红晕浮上了她的双颊。
一抬头，游蛇般的银辉依然在佐伊斯周身游延，一息之后才重新定在那手中。
看到雪见再也不敢起身攻击，“银辉。”佐伊斯淡淡地报出了招式名字。
（紧赶慢赶还是没赶上零点，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