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王赫扎罗那苍老枯槁得眼睛里充满了惊人的愤怒,从那握住刀刃的手中传来似乎是一个枯瘦老头所不该拥有的力量,仿佛雪见正在夺走比他生命还珍贵的东西一般。
雪见的手腕忽然吃痛,差点将手中的匕首松脱。原来是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的老鼠,扑过来咬在手腕的筋上。
随后脚腕也传来痛感。
向四周一看,雪见惊恐的发觉,四周木板墙壁那些朽烂的破洞后面的黑暗里,有无数老鼠黑溜溜的眼睛、尖牙和利爪在幽幽闪动。
才一愣神的功夫,许多已经从背后扑在了她身上,品尝到血液的味道它们似乎更加亢奋,肆无忌惮地用那些尖利的部分撕裂裸露的皮肤。连白色丝裙上都被扯出无数裂痕,那些被血殷染的羽毛飞散,让雪见看起来就像是被鸦群围攻的白孔雀。
强自从惊慌中恢复过来,只是老头手上有超出了雪见预期的力量,所以让她没来得及反应,然而老头的力量加上鼠群的骚扰也不足以让雪见握住千啮柄的手松脱。毕竟咒纹缠身,雪见发力,直接将匕首从老人的手中抽了出来,锯齿带出的鲜血都溅在了她的脸上。
毫无犹豫,听着墙壁后面那鼠群活动撞击木板的咚咚声、和不知道多少让人头皮发麻的尖鸣,再多呆一秒都可能被愤怒的鼠群吞没。左右手各执一匕,雪见直接用肩膀撞开门,也顺带将攀在肩上的老鼠甩脱。
二楼的长走廊里也出现了散落的老鼠,迎着雪见的脚步飞扑上来,雪见要么躲闪,要么直接用匕首迎上去将它们打落一旁。
冲下二楼的楼梯,雪见直接推开了“城堡”的门冲出去。
无数老鼠从那巨大的鼠头雕像中跳出来,雪见向一旁躲避。而比这更恐怖的,是连接着这个大厅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水道,无论是像甬道一样可以过人的,还是装有铁栅栏尺径像窗子一般的,从那里面都传来遥遥的漫漫的回音,仿佛能看见铺天盖地的鼠群正在争先恐后地汇聚过来。
难道这一下已经将整个王都地下的鼠群都惊动了吗?
如果不想尸骨无存的话、留给雪见思索地时间并不多,雪见随便挑选了一条声音听起来最稀落的通道跑进去,才跑了几步就听见后面无数鼠爪擦过铁格子那刺耳的声音,稍微回头,就看见鼠群已经从那其它的通道中翻涌出来,汇聚成一道黑色的浪潮,追过来时,那浪潮的高度已经到了天花板上。
那浪尖的老鼠被浪潮抛起来,非但没有一点惊慌,反而借着这力量张牙舞爪地向着雪见扑过来。哪怕扑了个空狠狠摔在地上,它们也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追逐。
忽然,前面也传来鼠群地声音,一看,两道鼠流从通道墙上的孔洞中喷射出来,一落地就调转尖牙瞄准了迎头过来的雪见。
雪见知道,一旦被面前的着一股鼠潮拖住,被后面恐怖的黑色巨浪追及的话,自己是什么下场。
必须拼命一搏。
握紧双手的匕首,仔细回忆着在那短暂的攻防中佐伊斯剑招里的规律,霜流那动态的进攻、银辉那滴水不入的防御。
纵身鱼跃,两支匕首护在身前,全神贯注同时施展霜流和银辉两种技巧,将近身的鼠只一一振开。虽然都只是半吊子的水平,却已经是雪见的全力施为。
如果是佐伊斯的话,只怕是闲庭信步吧。
纵然如此,雪见还是在鼠障中撕开一道口子飞跃出来。鼠流在身后汇聚,继续向落地的雪见追来。
一边全力奔跑,一边用手将死命攀附在身上的鼠只扯脱丢下。裹在前脚掌上的布条松脱,脚在粗糙的地面上擦出血来,这些她都已经无暇顾及。咒纹带来的力量在如潮水般退去,身上已经渐渐感到乏力,不知道是因为在偷刀的时候浪费了太多时间,还是因为鼠群的撕咬而破坏了身上咒纹的完整。但是这都很不妙。
前方的通道大多都是上坡,遇到岔路她也只能随便选择其中的一条,一直都没能遇到一个之前进来时路过的开阔空间,似乎已经跑到了完全不同的区域,错综复杂的地下世界就像一个陌生又危险的致命迷宫,让形单影只的她深陷其中,无论跑了多远,转过多少路口,直到筋疲力竭,都找不到任何光亮和希望。
鼠潮就迫近在她的身后,在这样狭窄的空间她甚至没有变龙这一选择。仅存的力量在渐渐被消耗,要不了多久,可能就再也迈不开步子,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结束自己的一生。
可恶啊,到最后连一件有意义的事情都没做成。上学上学没用,打工赚不到钱,到了异世界,也没能让玲摆脱教会的掌控,最后还不明不白地烂在老鼠肚子里……
算了,换个角度想想,能为了某个人而死去,对于自己这无趣的人生来说,已经是一个足够、甚至过于浪漫的结局了,还能再要求什么呢?
忽然,雪见的鼻尖嗅到了一股味道,在漫漫无边的黑暗中,就如同一道无形的光之河流。
是龙血?
那种梦中的深渊的味道、和自己、玲、圣子一般的味道,就在通道的前方诱惑着自己。
龙血不应当是极为珍贵的东西吗,怎么会流在下水道里?但不管为什么,雪见知道的是,只要循着这道河流,就有很大可能能找到通向外界的出口。
尽管已经渐渐接近力竭,雪见还是循着那龙血的味道向前奔去。在黑暗中终于似乎看到了一束不一样的微光。
推开井盖,雪见用最后的力气将自己的身体从井边拉扯出来,滚在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夜晚新鲜的空气。鼠群从井盖中涌出来,可却在接触到外界的瞬间就失去了那种誓不甘休的愤怒,变成了寻常的懦弱小鼠四处逃窜然后回到了地下。
周围的人被这里的异象所惊动,他们都身着华丽的节日服装、带着妖艳的假面。假面下惊疑的、冷漠的目光围观着,这个浑身被老鼠咬伤的、血迹和黯淡咒纹混在一起、原本精致的裙子因缺失的羽饰和密密麻麻的裂口而显得狼狈不堪的女孩。
雪见环顾四周,才意识到这是在恩荣广场,似乎正在举行着某种集会,可能是大游行的一部分。在原本立着高台的地方,此刻却架起了许多火刑柱,火刑柱上绑着十几名衣不蔽体的人。大多数游行者都在向着那火刑柱呐喊咒骂着什么,只有在井盖周围的人注意力被突然出现的雪见所吸引,围着雪见堵成一堵密不透风的高大人墙。
不好,一般这种集会都会有圣殿骑士的人站哨,如果他们注意这边的骚乱就不妙了。可是这些拥挤的人墙根本不是现在的雪见能撼动的,雪见爬起来,忍住脚上的疼痛向着广场边缘移动,可是人墙和目光的包围圈也在随着她移动。
可恶,人群的骚乱就如影随形地黏在自己身上,根本摆脱不掉。
就在这时,一面宽大厚实的毯子忽然从背后裹在了雪见身上。“这位姑娘,你遇到什么事了?快让我带你向教会的大人们报备一下,然后找人赶紧帮你看看!”随后裹挟着雪见向外围走去。
人群听到这话,纷纷停止围观,转而重新关注起火刑台那边的情况。
给雪见披上毯子的是一个身形壮实,帽檐低的遮住了半边脸的男人。他的腰间挂着一个小桶,里面幽幽地飘出龙血的味道。
就是这个人用龙血泼进下水道为我引路的吗?
雪见顺从地被这个男人扶着,躲进了恩荣广场一边的小巷子里。从后门拐进了万国珍宝屋侧面的偏院。
男人摘下帽子,让雪见在一旁的藤椅上坐下。原来他的一边眼睛上缠着纱布,还在殷出血来。不过雪见看着他的脸依稀记得,这正是伊苏公子的侍卫中的一人。
“公子希望姑娘在这边等一下,那边的会议很快就会结束,公子会来和姑娘见面。”男人一边解下腰间的小桶,一边礼貌柔和地说道。
“你的眼睛?”雪见小声问道。
男人轻抚脸上的纱布:“哦,没事的,公子吩咐在下将龙血泼进下水道救雪见姑娘出来,可是奈何鄙人没有教会那些衣冠禽兽厉害,抵抗不了龙血的诱惑,所以就自己刺瞎了左眼,才能不辜负公子交代给我的事情。”
雪见惊讶得一时合不拢嘴。
“没事的,雪见姑娘比起为在下不值一提的眼睛担忧,倒不如感谢公子对姑娘的挂怀。姑娘可知道,公子要花多少时间,才能从教会注意不到的疏漏,收集这么一小桶的龙血?而今天听说要在下就这么把它们泼进最近的下水道里,在下都在替公子感到心痛。”
雪见想到黎凡塔庄园地下室的那些黑色粘稠液体,更接近于一种龙血发泡变质后体积变大的样子,所以看起来才会很多。自己在地下囚室的时候,也只是放出了一注血,发泡之后就能形成一个半人大小的小分身。算下来,黎凡塔庄园分身需要的龙血的量,可能也就只有一个桶底那么多。
“我会记在心上的。”雪见说。
那侍卫不再言语,而是倚在墙边远远地眺望向恩荣广场那边。从这座偏院,刚巧能将火刑台上的情况看的一清二楚。
“……罪恶!这是浸透在血里面的罪恶!罪孽滔天的邪巫族余孽,竟让想要用它们肮脏的血脉玷污人类的圣洁!”一个身穿教袍的司铎站在火刑台前向着人群呼喊。身后那些捆绑着罪人的十字架下已经堆满了柴薪,手持火把头戴尖顶蒙面头套的刽子手侍立在侧。
火刑台两边高处有两座小亭子,两位来自伊甸的圣灵端坐其中,散发金色的光晕,俯瞰着司铎和台下的山呼海啸地响应的人群。
“圣灵早已经向我们昭示!只有我们人类纯正的血统,才能拥有接受神圣的改造,登临伊甸的机会!只要沾染上一点外族的罪恶之血,就会让我们的子孙永生永世被惩罚!不得原谅!不得救赎!你想让你的子女遭受到这样屈辱而残酷的命运吗?”他的演讲极富煽动性,高座上的圣灵也配合地庄严点头以示认可,下面的群众见状更是激愤,回应着那司铎的话。
“你们都是我的好孩子,让我感到欣慰。”他忽然变得温柔如慈父一般。“可是!这些背叛了我们的人,又让我感到无比愤怒和痛心!”大手一挥,指向了火刑柱上的众罪人。
“邪巫族无药可救也就算了,可是却总有我们的同胞,背叛了自己的族类,隐瞒不报也就算了,这些背叛者甚至还帮助这些邪魔污染我们人类的血脉!他们把沾上罪恶的子女送进我们的国家,就像在你们孩子吃的米麦喝的水里面投毒一样,罪不可赦!你们能想象吗,当你已经和亲友们同聚伊甸尽享荣光幸福的时候,却发现你的儿女子孙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遭受玷污,从此只能在下面承受痛苦!你和你的儿女子孙只能永远天人相隔!”
“看哪,圣灵大人流泪了!”台下的人窃窃私语,因为高座之上的圣灵闻司铎的肺腑之言,而悲伤地擦拭着泪水。在那亭边的火把光芒照耀下,泪光真真切切,清清楚楚。
圣灵正是那些被选召登上伊甸的人类,他们都闻言泣泪,台下的群众更是再无怀疑。
“所以!哪怕我再不舍和心痛,都必须染脏我的双手,为了守护你们,把沾染罪恶的同胞抹去!把人类的污点洗清!正是我对大家真切的爱支撑着我的信念,让我能鼓起勇气直视那烧灼我的同胞的身躯的审判的火焰!可是我的内心依然脆弱,就让你们的声音和我一起敲响审判的钟声吧!”
“烧死他!烧死他!”“点火!”“罪人!背叛者!”群众的情绪到达了顶点,司铎扬起双臂仰面流泪。刽子手收到暗号,抛落手中的火把。
柴薪里早已浇上了油,熊熊火焰直上天际,顷刻间就将那些罪人吞没。雪见的眼睛看得清楚,被绑在中间柱子上的女人头发和衣服燃烧之后,露出了纤细的长耳朵,和腰间,腿侧叶脉般的纹理,大概是所谓的‘邪巫族’。而其他的人都是普通人类。他们直到此刻都没有呼喊,只是隔着跃动的火焰彼此相视。
看到那皮肤被火焰烧的变质,雪见不忍心再看下去,收回了目光。然而那名公子的侍卫却像要把那火焰烙印在独留的右眼眼底一样,死死地凝视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