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暂时让圣子带着千啮匕首吧。”伊娜苏斯一边整理着身上的衣服，一边说道。她换上了一身紧身装束，软皮革的边缘镶着黑色的蕾丝边，高挑的身材展露无遗。一张银色的长弓被她跨背在肩上，腰间的箭袋里装满了带着银色羽尾的箭矢。
“我会使用巫术隐匿起来，和瑞文克劳交涉的时候就不露面了，到了大门前再和伊娜会合。”圣子解释道，“我也再帮你激活一次你的龙血吧！”
雪见把手中的千啮递给圣子，圣子在她的手掌中刺开一个小伤口，随着咒术施展，咒纹重新在雪见绷带下的皮肤上呈现。龙血激活之后，甚至能感觉到伤口愈合的速度又有少许提升。
随后，圣子也对她自己施展了咒术，就像是被龙血溶解了一样，带着匕首消失在黑暗里。
“谈判的时候，就按我说的做，帮你把玲救回来。”伊娜苏斯将短刀系在腰间，和箭袋并在一起，对雪见说到。
“好。”雪见的伤口和连衣裙粘连，只能将毛毯系在外面，倒像是某种异域风格的长裙，只是裸露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纱布和缝隙间那些咒纹，看起来有些中二病的味道。龙的身体适应疼痛的能力似乎远远比人类要强，当大潮过去之后，浑身酥酥麻麻的反而更像是一种快感。
从三楼的阳台他们攀上了邻舍的屋顶，在瓦片和花架上走过一段距离之后，就来到一处巷间交叉处的空地上方。总这里还能看到听到，恩荣广场上大游行的队伍歌舞升腾的那遥远的热闹。
稍微分辨一下，雪见认得，这里正是她刚来到纳蒂亚的时候，和玲一起被小混混围攻的地方。
这倒是提醒了雪见，从一开始，伊娜苏斯就已经救过自己一次。
下面的空地中央站着三个人，两个身着黑衣，一个身着白色镶红的精美华服，三个雪见都见过：黎凡塔·佐伊斯、瑞文克劳、还有那个当初抢劫时跑掉的秃头。
从瑞文克劳和秃头的黑衣来看，正是曾经拐卖戴着镣铐的玲的那群人，看来秃头成功地从一名街头小混混成功升格成了有组织的犯罪分子。
“伊苏公子，既然已经到了，就不要再躲躲藏藏了。”瑞文克劳似乎是察觉到伊娜苏斯一行人的动静。嘛，反正也没有刻意隐藏就是了。
“瑞文·克劳，”伊娜苏斯一字一顿地念出这名字，语气说不出的柔媚，又带着散不尽的戏弄味道。她顺着一户人家顶楼阳台的楼梯走了下去：“成功获得了议员席位，我是不是该说声恭喜啊？只是不知道，你还记得你的老朋友吗？”
瑞文克劳的眼睛一下就锁定了初夜的月光下，伊娜苏斯迈着优雅猫步的身影：“你是……伊娜苏斯！伊苏公子……我早该想到的。”
在震惊之余，他看向佐伊斯，佐伊斯冷淡地露出一副‘你又没问我’的表情。
“记得你刚开始为莱翁家族的小朋友效忠的时候，还来求我帮你看过你的灵魂来着。你这小家伙，现在摆脱不了恩荣之剑的控制了吧？”伊娜苏斯的言语里，似乎和瑞文克劳之间还有许多过去的渊源。
恩荣之剑，记得刚刚还听到过，是象征莱茵王国皇族权力的东西。
瑞文克劳避而不答，冷冷说道：“伊苏公子，我还有事要忙，如果你只是为了和我叙旧的话，恕不奉陪。”
伯恩扶了扶金丝眼镜，心中暗笑，眼前这家伙虽然还在强撑场面，实际上已经比伊娜苏斯矮了两个头：一来，这‘伊苏公子’的称呼，说明瑞文克劳对伊苏公子展现的真实身份故意装作没听到，以求避免麻烦，甚至可以说，这已经暴露了他内心的惶恐；二来，所谓‘恩荣之剑的控制’之类的话，可能相当程度打击到了这阴沉男人的痛点，让他连接都不敢接。
要知道，在教会的威胁下，两个人的底牌都不稳固。瑞文克劳完全可以直接拿举报伊娜苏斯的精灵身份作为要挟，可是他不敢。虽然不知道二人以前有怎样的故事，可现在伊娜苏斯仅凭虚张声势，就已经逼得瑞文克劳退却。
“别急呀，要是没有重要的事，怎么敢叨扰贵人呢。”伊娜苏斯不知从那里抽出一把折扇，掩面笑起来，“还是说，你这小毒虫，已经急不可耐了？”
瑞文克劳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一瞬间领会了伊娜苏斯的意思。她所意指的，大概就是自己去远古荣耀之都找回恩荣之剑的计划，那伊娜苏斯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也就不言而喻了。
心如电转，他也一瞬间就联想到了这几年来，伊苏公子年年与交好的提森特·圣子相会的事。
“到现在圣子已经在教会失去价值了，你才下定决心牺牲她。拘泥于无谓的感情，所以面对教会，你永远都那么被动。”瑞文克劳低沉着声音说：“可惜，我已经找到了不需惊动教会就能用来开门的工具。你的圣子，我已经不需要了。”
“果然你们人类活不了多久眼睛就昏花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的朋友，也是你手里那工具的朋友，我想她之前和你们可能有些过节，不过，想不到你连这都看漏了。”
雪见走出来，在房檐上俯视着瑞文克劳，取出自己的钝匕首和一张符纸，点了一滴血在符纸上，符纸在月色下无火自燃，火光照亮了她脸的暗侧。
“你看不出来我这朋友的本体，你也想不到，你守了赫扎罗那个疯老头这么多年，千啮还是被她从你那小监狱里溜掉的时候顺出来。”伊娜苏斯边说边戏谑地笑出声来，“现在，我手上两把钥匙可是全都凑齐了。就这样下去，不管是我的莉莉丝，还是你的恩荣之剑，可都要到我手里了哦。真想看看你这毒虫到时候跪下来吻我的脚哀求的样子呢！”
原来对我还是收敛了，雪见想道。
“那这么说，赫扎罗和鼠群的狂怒也是你们引起的？好笑，我倒是要看看你们怎么突破鼠群的封锁。”瑞文克劳只剩下嘴上还在逞气势，实际上，现在出现在地下世界的任何人都会受到鼠群的无差别攻击，他自己也不例外。
“伯恩兄，让这位下水道里没翅膀的小乌鸦长长见识吧。”伊娜苏斯唤道。
伯恩也走出来站在雪见身边，手里握着一把圣殿骑士标配的的射矛枪，只不过射矛的头部略有不同，有着一个像是小天燃气罐的东西，表面刻有凹槽，后部还连着一些不明功能的结构。
“这，叫做温压弹，可以像普通射矛枪一样发射出去，引信时间结束就会被引爆，首先头部的这里会破散，将混合了龙血粉的大量高能燃料释放到周围的空间里。”伯恩用手指向那气罐一样的构造。
“……随后，只要在射矛的尾部的这里，点亮一个响指般的火花。”他的手指移向射矛后部，雪见才稍稍看明白，似乎是引信和一个简易的火花塞。
“……顷刻间所有燃料瞬间燃烧，就能向整片空间施加极高的温度和压力。没有生物能在这个范围内存活。越是像下水道一样密闭的空间，越是有效。一发下去，一整个片区内大小通道里的鼠群都会荡然无存。”
话毕，伯恩颇志得意满地用温压弹瞄准了下面的三人，又装腔作势瞄向两边。倒是和二狗玩的电子游戏里那些沙漠悍匪的形象有几分相似。
瑞文克劳听过伯恩的名声，知道千炉区的那些新型汽炉是出自伯恩之手，也知道圣殿骑士的沙利文团长和眼前的这个人有诸多合作，连那圣骑士巨铠，都是伯恩和提森特·圣子共同研制的。
“你可知道地下世界里有多少居民？那些被你压榨的工人的命呢？”瑞文克劳声音愈发低沉，不知话里有他有几分真心。
伯恩则露出了爽朗又狡狯的笑容，说道：“伊娜苏斯早在这位姑娘逃跑之前，就叫我将地下居民疏散出去了。我宅邸外今晚举办的蜜酒节，有空你也可以去看看。毕竟我也当选了议员，得笼络一下民心不是！”
“好，好！你们想怎样！”瑞文克劳显然是被逼到了墙角，无话可说，只得又气又笑地反问道。
“不会怎样，”伊娜苏斯平静地接回了话题，“毕竟你也算是我从小照看到大的，看着你就这样被脑海里的声音折磨到疯掉，我也于心不忍。所以，如果你现在，立刻将你手里的那个血巫女还来，我就带你一起打开远古荣耀之都的门。我救回莉莉丝，你带走你的恩荣之剑。你也知道，我从不食言，从我口里说出来的话就会变成事实。”
她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愈发带上恶质的笑意：“还是说，你还是更想等着亲吻我的脚呢？啊啦，真可爱呀！”
瑞文克劳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在心里计算着：伊娜苏斯所言不虚，局面确实是对方比较有利，她们既掌握着千啮匕首，同时又有着可以献祭的龙血。而自己的手里只有那个普罗提斯的血巫女，没有千啮的话，她对自己一点价值都没有，反而是个麻烦。
更何况，对方开出的条件也相当对自己有利，一来自己可以在取剑路上获得帮手，二来对方有一头龙，自己对圣子之死会引起教会注意而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的担忧也被解决。可以说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只是还有一件事让瑞文克劳无法忍住不去介意。这件事明明伊娜苏斯应该注意到的，可是她却像是完全不知情一样。这让他耿耿于怀。
不过，伊苏公子的一言九鼎确实四海有名，记忆中成为公子之前的伊娜苏斯，也从未食言，至少这个契约，到明天从地下世界出来之前，都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瑞文克劳很快下定决心，向旁边的光头吩咐几句，光头舌底一翻，嘹亮的哨声刺破夜幕。很快，从巷尾的一户人家里，几个黑衣人押解着玲走了出来。雪见走下台阶接过。
玲依然身披着那件黑袍，耳边听到雪见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就变得安心下来。
“那么我们就在议会区上城背后的入口会合吧。”说完，伊娜苏斯向着雪见和伯恩一招手。两人默契跟上，一同消失在巷子里。
……
瑞文克劳回忆着。
那个时候的提森特还不过是寂寂无名的小贵族，在这个国家只认可两个家族名：象征着王权的莱翁，和王权的拥护者黎凡塔。对于莱茵王国的每一个青年来说，黎凡塔都意味着至高无上的荣耀：古老的剑术血脉，侍立在王座之侧，每一个黎凡塔人，无不是战功赫赫。
可惜，对于没能出生在黎凡塔家族的人而言，想要获得荣耀就只有另一种方式：应征成为国王的亲兵，随后被选召，成为传说中同样侍奉君侧的“暗部”。
对于成长在以王后为名而建立的圣莉莉丝孤儿院的他来说也是一样，而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这么做。他知道，当他成功入选暗部的时候，全孤儿院都为他感到骄傲，甚至莉莉丝大人都会。
然而等他真正入选了暗部的那一天，获得瑞文克劳这个名字的那一天，他却发现了暗部从不为外人知晓的一面：虽然暗部会吸纳平民的血脉，但是为了保证他们的忠诚，每个人都必须接受那个仪式。
恩荣之剑，一把浑身散发着不详气息的剑，它的剑刃会剖开脊背，仪式完成后，那气息会被种在他的脊髓里，深植于灵魂中。
仪式需要持续一个星期，期间，迷茫的他来到伊娜苏斯的座前，想要知道“恩荣”是什么，是否该接受那份“恩荣”。那时的伊娜苏斯作为王后的长姊，在莱茵王国享受着国宾级的待遇，有时也会和莉莉丝一同出现在孤儿院。伊娜苏斯身为精灵的透视灵魂之眼的能力也广为人知。
伊娜苏斯查看了他的灵魂，伊娜苏斯的劝阻委婉而短暂，也就像她最后说的：“小朋友，其实你的心里早已有答案了不是吗？你来问我，就像是把银币抛上天空的的那一刻，只是为了听到你自己的声音，不是吗？就照着它去做吧，迎接你的命运，拥抱它吧。”
当恩荣已经在他的体内无法可解的时候，每隔一段时间都必须重新觐见恩荣之剑，否则就会被内心无形的恐怖吞没而疯掉。也正是在那时，浩浩荡荡的人类对异族的“神圣战争”打响了，而莱茵王国也被裹挟到这场漩涡之中。
伊娜苏斯也从那个时候销声匿迹。
最后，因为莱茵王国在神圣战争中的消极作为影响了王国内各大贵族获取利益的渠道，因为对龙战争中崛起的圣行教会，将莱翁和莉莉丝定义为“影响教会势力进入莱茵王国的异端”。最后在教会的暗中支持下，以提森特家族为首，发动了血腥的大革命。
莱翁六世被枭首，莉莉丝王后携带着恩荣之剑失踪。
时至今日，已经有十年之久。
“你找我吗？”黎凡塔·佐伊斯走进了房间。
“嗯，在出发之前，想让你帮我看看。”瑞文克劳解开胸前的系扣，撩起了背后的衣服。
只见他的后背上密密麻麻的溃烂疮口，从那疮口里面，探出来大大小小的黑色触须。一眼望上去，十分瘆人。甚至连裸露出来的脊骨缝隙，都有毛丝般细密的触须在那里扭动。
尽管佐伊斯的表情出奇的平静，瑞文克劳还是从他的眼睛中读出了一切。
重新穿好衣服，将触须掩盖起来。“出发吧。”瑞文克劳说。
推开门，黑衣人们纷纷围上来，其中有些眼神格外殷切，他们是最早的渡鸦，是暗部的旧部。“老大……”
“计划有变，你们在王国珍宝屋附近布置好岗哨等着，我会把恩荣之剑带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