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龙回望向伊娜苏斯坠落消失的地方,已经找不到伊娜苏斯的身影。却发现蛛群的动作有些迟滞,似乎在迷惘。似乎伊娜苏斯的呼唤遥遥传达到莉莉丝的梦境中,让被控制的蜘蛛产生了一瞬间的错乱。
瑞文克劳从龙颈上凭空出现,用短刀插入鳞片的间隙以固定,骑在上面。“去唤醒莉莉丝!只有这样你才能救她!”他向巨龙喊道。手上的红色咒纹已经随着使用而淡去,空间转移咒术,本来是留着用来破解久远结界用的。
巨龙也不再回顾,振翅俯冲向了地下城市最中心的、那近在咫尺的久远结界。哪怕在多拖一秒,蜘蛛群都有可能恢复过来,那蛛海中的伊娜苏斯必将立刻被无数蛛足洞穿。
“千仞雪。”
寒冰一样的疼痛在龙背四处绽放,瑞文克劳也身负重伤,一侧身坠下了龙颈。他坠落之际回头一看,却见到一个庞大的身影。
龙骑士铠甲?没错,虽然尺寸只有一般龙骑士铠甲的一半,但确确实实是龙骑士铠甲。那剑术的名字瑞文克劳也听说过,传说中黎凡塔家族剑术的最高奥义,千仞雪。令他感到陌生的,只有那手中的大剑,和玫瑰誓约一样有着玫瑰形状的浮雕、银色光泽的剑刃上有着瑰丽的玫红色花纹,而且有着恰好合适让龙骑士铠甲实用的尺寸。
想不到除了巨龙和自己都留了底牌,佐伊斯这个一直沉默的家伙也是狠狠地留了一手。果然这一队人一个比一个能算计。
“最终赢得还是我!”佐伊斯一脚踏过巨龙的头,向着结界冲去,歇斯底里地喊道:“活该伊娜苏斯,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你再也不能阻止我了!”言语中的仇恨直如疯狂。
这么久的隐忍,履行誓约的这一天终于到来了!佐伊斯手中玫瑰誓约的剑刃已经刺向了久远结界的光壳。
龙血飞溅,巨龙却仿佛不知伤痛一般,全力冲上前,用鼻端直接从下而上重重将佐伊斯挑飞,随后振翅追了上去。
吐息的烈焰抢在龙的身前,火流星般向那凌空的龙骑士接近。
霜流!
巨大玫瑰誓约切断空气形成的狂岚轻易将吐息驱散,在红莲的涡旋之后,几道锐利的寒光继续逼近,是龙的利爪。
幼稚!佐伊斯冷笑一声,手中的玫瑰誓约振出一片银芒,向着龙爪迎去。
铛!
只一下就将龙的爪击偏斜振开,借着这股力道佐伊斯再度转腕驱剑。
月虹!
玫瑰誓约的狭长剑刃深深地从龙前臂的根部刺了进去。
龙的眼眸痛苦地睁大,里面倒映着佐伊斯大开大合地肆意用剑刃不断从龙的身体里剖出大股大股的龙血的身影。巨龙的吐息和爪击都无法奈何佐伊斯,但拥有龙骑士铠甲的佐伊斯却可以轻易地将巨龙重创。
在痛苦和绝望中,那龙眸深处涌现了一抹疯狂。
整只龙忽然开始失去了色泽,随后碎裂,在佐伊斯眼前化为飞散的粉末。
粉尘烟雾中,一道银光向佐伊斯袭来。他冷哼,随手用玫瑰誓约迎了上去。
谁知,银光在剑刃上炸碎,散作星星点点,继续向龙骑士身体袭来。
“毒药?”惊觉,却已经来不及,银色的药剂淋在龙骑士身上,铠甲下的黑色躯体一碰到那些液滴就如同冰雪遇到沸水般瞬间消融。
随着龙骑士盔甲化为腐水,佐伊斯的本体暴露出来,不容他反应,银色的千丝涡旋幽魅般迅速靠近,带着一具雪白的酮体钻入他的怀中。
雪见知道,就算佐伊斯失去了那龙骑士铠甲,凭借自己的人身也很难活过一招两式。所以哪怕是冒着被腐水沾到的风险,也要先下手为强。
极度专注之下,就像进入慢镜头。佐伊斯才反应过来,巨形玫瑰誓约的外壳灰化成尘,小尺寸的玫瑰誓约落在佐伊斯手中,准备调转斩击,可还是比雪见慢了一步。
雪见以自己的手为剑刃,扭转身体,长发飞散而开出银屏,银屏卷动,从中一道白虹迎向佐伊斯的手腕的平衡点,玫瑰誓约脱手飞出去,随后用脚踏在佐伊斯胸口,佐伊斯就这样如同断线风筝一样直直向着那结界坠落而下。
他重重撞在那结界表面,就像落在一块坚硬的巨石上。碰撞后软掉的身体被弹开,顺着结界表面滚下去,不省人事。
借着蹬踏胸口而能多浮空一息的雪见看到佐伊斯的惨状也不禁哀叹,自己刚刚只是在绝境之下想着出其不意夺回生机,所以放弃龙形发动奇袭。奇袭虽然奏效,可是从这么高的地方坠落,自己也必死无疑。
从龙变回人之后本就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也没有办法立刻再变成龙。再加上刚刚奇袭佐伊斯的时候用尽了全力,现在全身都在脱力。而且发动月虹技巧打击佐伊斯手腕的右手,手腕似乎也脱臼了。
雪见躺在空气上,曾经打工的时候曾经想过找个楼跳了,就决定了跳楼时要用这种舒适的仰泳姿势。
只看着上方的那黄水晶越来越远,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哪一秒撞击在结界表面,这个姿势最重要的是,后脑勺先着地,意识消失应该比疼痛来的快。
却落入了仿佛是棉花般的温柔怀抱中。
自己被结界纳入其中了?因为自己是龙吗?毕竟这里是看起来曾经人龙共存的远古荣耀之都,虽然不知道中央的久远结界曾用来保护什么,但是可以允许龙族进入听起来倒也合理。
所以当时提森特家族无法突破久远结界,就设置了一道需要新鲜龙血才能打开的门。
从结界中缓降到地面上,结界中莉莉丝那有十几米长的瀑布般的长发铺满了地面,她低着头似乎仍未脱离梦境。雪见无暇多想,用疼痛不堪的身体拼命摇晃莉莉丝的肩膀:“快醒过来,莉莉丝!你的姐姐伊娜苏斯要被你杀掉了!”
雪见的呼喊似乎有了成效,外面的蜘蛛群停止了动作,向黑暗中褪去。雪见眺望远处的台阶上,伊娜苏斯的身体已经遍体伤痕、残破不堪,扭曲地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生死未卜。
怀中的莉莉丝被泪痕侵蚀的脸上眼睛重新睁开,浑浊的眼泪也重新从眼眶中源源不绝的流出来。
“伊娜苏斯!我的莱翁,我的莱翁!我无法触碰到他了!”她似乎把雪见当成了她的姐姐,用那不知道多久没有发出过声音的喉咙,撕裂般地嚎啕出沙哑的哭喊。她的动作牵动了那铺满地面的发丝,发丝的缝隙间露出的却不是地面。
而是深渊。
就像是踩在深邃的裂谷上方的悬空玻璃上,能透过脚下的这不可见却可以触碰的屏障,而看到屏障下方深到没有尽头的黑暗深渊。哪怕是早已翱翔过天空、没有恐高症的雪见,也禁不住腿软想要跪倒在地。
恐怖的是那种无边无际的感觉,是那种飞到力竭下坠也飞不出去的感觉。
而在玻璃下方一臂左右的地方,一柄装饰豪华的十字剑静静悬浮在那里。
大概就是莉莉丝口中的“我的莱翁”,也就是恩荣之剑。
“恩荣之剑存在的地方,就会慢慢打开深渊的裂隙,只有深渊的血脉,才能够进入到裂隙之中。剑已经沉入了深渊那一侧,看起来,一切都已经迟了。”瑞文克劳已经爬到了结界外面,拖着虚弱的身体,奄奄一息的苦笑着对吴厌说道。
吴厌却凝视着那把剑,冥冥中感受到一种熟悉的感觉。久远结界内外的一切都在一场无声的漩涡风暴中破碎、消失。
风暴散去,吴厌回到了那曾经在噩梦中见过无数次的草原上。
为什么明明只是一段平静的回忆却总是会化作噩梦纠缠自己?
总算明白了,因为在那个时候,在那个自己与祝兜神连接的时候,她遗忘了一个瞬间的记忆。那是个漫长到像是永恒的瞬间。
在那个瞬间,从云起云浮风起绿浪的草原的敖包前,从闭上眼睛的黑暗中,来到了幽幽的深渊裂隙之上。从深渊中无数的黑色触须伸出来,舔舐着自己的灵魂。
明明是那么恐怖,却又那么温柔,慢慢地将自己的灵魂卷入其中……
……
“不!怎么可能!”瑞文克劳为眼前的景象所震惊,脸上充满不可置信的神色。结界屏障中那银发少女的身体竟然在渐渐沉入深渊的界面,马上就要被深渊所吞没。
“回来!不要到深渊的另一面去!雪见!雪见!”
……
站在草原上,敖包前,吴厌听到了朦朦胧胧的声音。“雪见?”一瞬间好像回忆起了什么,那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前自己的名字,也好像是很久很久以后自己的名字。是另一个自己?
这么想着,吴厌觉得,就在自己眼前,看到了一束银色的,像火苗般的、不存在的微光,那微光渐渐落下来,吴厌情不自禁地伸手接住。却感觉到掌心里多了什么东西。
打开一看,是一枚银色的鳞片。在看到鳞片的一瞬间,吴厌仿佛感受到了远处身后的爆炸,一切都在崩塌、摧毁,然后被那身后的爆炸吸过去,连同自己也被拉扯,堕入那爆炸的中心。
……
下一瞬间,雪见睁开眼,自己的手中已经握到了恩荣之剑的剑柄,回过头去,却发现自己一半的身体已经被深渊的界面所淹没。
雪见能看得到那些从深渊中探出来的、不存在的黑色触须,正重重叠叠地纠缠着自己,把自己连同恩荣之剑都慢慢卷入到深渊的深处去。而自己却无从借力,就像漂浮在虚空中一样,哪怕是那深渊和现实的交界面,自己都无法触碰到。
“把恩荣之剑拿出来,深渊就会退去!”雪见听到瑞文克劳模模糊糊的语音,上半身已经沉入深渊之下,这些话语声仿佛存在又仿佛不存在一般。
用尽全力,雪见试着将恩荣之剑向外拔,喉咙里因为身体的疼痛而忍不住发出咕哝,却也成为半存在半不存在的虚空的低语。那些纠缠黑色的触手们感受到雪见的力道,只是稍作抵抗,就像是怕触碰到剑刃一样纷纷退开,让雪见的手腕解脱出来。
见状,雪见强忍脱臼的痛楚,将剑随意挥舞起来,黑色的触须纷纷松开了对雪见的怀抱,躲避到一边。
雪见得以扭转身体,把恩荣之剑交到完好的左手,探出深渊之外。
恩荣之剑全部剑身完全离开深渊的那一瞬,雪见就发现,在深渊之外的左手可以触碰到深渊的界面。她用握剑的左手按住那界面作为借力点,用尽最后的力气一边扭动身体一边把自己拉出去。头、右手右、躯干,趴在界面上,再把最后还陷在深渊中的腿拔出来。
终于回到了深渊之外。
一边平复自己的呼吸,雪见一边看着深渊裂隙在渐渐闭合,向下望下去,那些黑色触须仍然在深渊界面的对面,仿佛在和雪见依依不舍的对望。
雪见心中莫名感到一阵悲伤。
“还没到我能离开的时候,有一天我会回来的。”她喃喃自语道。
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像不由自主般地,对着深渊说出了这番话。
黑色触须缓缓退向深渊深处,裂隙也渐渐闭合,恢复成为普通的地面。
回过神来,雪见才想起恩荣之剑,却发现左手中空空的,已经没有了剑柄的触感。低头一看,也没有看到有剑的踪影。难道我挣脱出来的时候,不小心松手,把剑从界面上掉下去了?
正在这么想着,一道幽暗的光芒昙花一现,恩荣之剑从那光芒中浮现在自己手中,仿佛从自己灵魂里生长出来一般。它看上去就像是普通的皇家制剑:金色的雕有格点盘花纹的十字剑格,和同样盘花纹的剑刃酸蚀图案,象牙金丝交错的剑柄,镶嵌着宝石的柄尾圆头。可它并不普通,这把能在瑞文克劳身体里种下黑色触手的剑似乎是直接和自己的灵魂融为一体了,真是诡异又讨厌的感觉。
手一松,剑就凭空消失。念一动,又感受到灵魂的蠕动,把剑分离出来,呈现在自己的手上。虽然对这种方便的东西并不排斥,但是如果可以的话,希望进入灵魂的是更加给人感觉干净的东西比较好。
或者说,其实自己本身和深渊有着什么联系吗?就像是瑞文克劳说的“深渊的血脉”?
总之,现在更重要的还是先让莉莉丝将久远结界关闭,既然是她启动的,那她也应该知道关闭的方法才对。
将恩荣之剑递到莉莉丝眼前,她的眼睛立刻恢复了些许的澄澈,满怀深情地把脸颊贴在那剑身上,似乎一点都不怕被那看起来十分锋利的剑刃割伤。
“你的姐姐想要带你从这里出去,关闭结界,否则我就带着这把剑自己出去了。”雪见说道。
莉莉丝闻言连忙抬起头仰视着雪见,露出恳求的神色,随后点了点头。铺开在地面上的莉莉丝的头发忽然全都扭动卷曲起来,收回在莉莉丝身后。
原来这些头发都是被恩荣侵蚀的触须吗?!雪见暗自惊骇。
莉莉丝扣动了地板上的几个机括,结界的光罩就缓缓淡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