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未
一
世界
一
空气中有着柴油味,与令人不适的焦臭混杂。
这是在[法螺]生活所要适应的第一件事。如果忍受不了这气味,最好还是奉劝那人早日另寻他处。
而对于在此出生的人们而言,这气味却象征着安心,一种在这个时代名为仍有归处的幸福,纵使这归处是那样的不适宜人类生存,又充斥着各种无端的暴力。
但就像黄金时代的人们记载于书上的一句话【久居鲍鱼之肆而不闻其臭】,在长久的生活之后,这一切亦成为了一种日常。
而在此之外,便是生存于[法螺]之上的人们所要抗争的,异端的世界。
“罗奶奶和我说她以前见过的天空是蓝色的。”少年坐在玻璃温室的顶部,与一旁的玩伴说到。
他穿着丝绸的衣物,虽然有些陈旧,却已是极为尊贵之物,就算是如[法螺]这般的大型聚落也没有生产丝绸的余韵,唯有在那几年一次的[常天集]上才有购入的可能。
“那肯定是她骗你的啦!那个老瘸子又让你把祭司送的糖果给她吃了吧,哼,下次见着我非得打她一顿不可。”
同样是少年,他的身上却脏污的很,尼龙所制的外套有些太宽,又沾上了或黑或褐的油污,穿的破鞋子,又有一头以扎辫代替修剪的发型。
这才是[法螺]中孩子们的常态。
“我不觉得罗奶奶她在骗人哎,因为上次我们不是找到蝉了吗,还和她说的一样叫起来很吵。”
“那还不是多亏了我吗!啧,那林子里蚊子真是多。”
“而且要是天以前真的是蓝的,我们现在看到的又是啥?”
两人望向上方,透过法螺粗大支架的缝隙,所能看见的便是灰暗且厚重的云层,而在那云层之外,则有一轮模糊的光斑在提供着勉强照明的光亮。
着有丝绸的少年听祭司们说过,那是名为太阳的存在,曾经炽热又盛烈……
“可是,如果天真的是蓝色的,看起来应该会很漂亮吧?”
“傻瓜啊,那叫吓人才对吧?”
尼龙外套的少年瞪大了眼说。
“哈哈哈,是哦,要是天真的变成蓝色了,我肯定会被吓着的。”
身着丝绸的少年很是开心的笑了,连带着一旁的他也露出笑容。
两人笑得累了,而后着有丝绸的少年才说:
“莫九,祭司说我觎见神明的日子快到了。”
莫九听后瞪大了眼,不无羡慕的说:“那不是最好的事吗,何闻你以后也会当上祭司吗?”
“当祭司是很好的事啊,如果可以的话我会试试的。”何闻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有灰色的水母群正从法螺的周围划过,这些是无害的[幽浮],他们的出现,证明了[法螺]如今的前进路线是正确的。
而引诱它们的浓烟则在法螺之中升起,大人紧张且急迫的支起大网,在烟雾中树立起来,将涌入的幽浮尽数捕获。
何闻看着那些原本轻飘的幽浮在网中挣扎,又再度坐下。
“如果何闻你当了祭司,嘿嘿,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无限量的吃糖果了。”莫九想到那样幸福的未来,舔了舔嘴唇。
“好啊,让莫九你吃到不想吃为止!”
大量的幽浮被捕获了,很快,它们就将被腌制调味后再储藏起来,成为唯有节日庆典之时才可品尝些许的东西。
实际上,幽浮的口感就像是煮过的橡胶一般,还带着一种怪异的锈味。
但光是无毒这一点,便足以令其称为美食。
负责种植的大人们来了,两位少年则提前开溜,从玻璃温室的顶部下来,向着相反的方向。
没有告别或者明日再见的话,对两人来说那是完全多余的事。
……
………
何闻觎见神明的日子到了。
以太阳的形象为基调的大钟响过三声之后,身着蓝纹灰袍的祭司们来到他所住的宿舍,宣告了他的姓名,将他抬上华丽的轿子,令他在其余人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眼光中离去。
何闻不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景,在被挑选为[觉者候补]之后,直到当下,他在法螺最重要的建筑[菩提塔]中已经度过六个春秋,而这样的场景每年都会上演数十次。
何闻并未见过有人回来、即使是在离去前与结识的朋友们约定了要再见面的人。
这令何闻想起祭司与他们说过,在接受了神明所给予的完愿后,他们会远比现在要来的更加幸福。
那样的幸福,足以让人忘却过去吗?
何闻只是偶尔的思考着,便又投入到背诵经文的日课之中,对他而言,觎见神明似乎是一件很遥远的事。
但如今,轮到他自己了。
祭司们为他戴上了面具,那是瓷器的制品,精巧又光滑,更点缀了亮丽的釉色。
但更难以理解的是,就像是为何闻量身定做,那面具与他的五官全然帖合。
可以呼吸,但却看不见任何事物,先是向下,继而向上,身体所能感知到的一切反复变换着,无从辨别将要去往何处。
有着细微的声响传来,是无数的敲击声,用小锤击打在木制的器具上,再吟诵未名的经文。
仪式的钟声击响三下,焚起香膏,再褪去衣衫,沐浴过洁净的水,受着牵引走上长阶,推开沉重的门。
而在门关闭之后,一切无声。
何闻摘下了瓷制的面具,有些无措的看向四周。
高大且暗沉的铁壁,镀上了纤细且零碎的金纹,瓷制的面具杂乱的堆积在地面上,沾着陈旧的灰。
神明呢?
何闻向着正前方看去,就像是顺应着他的愿望一般,暗处的尽头终究有光亮显现,那是高挺的琉璃盏上燃起的火。
莲花台座之上,缚有金面的存在盘坐着,其枯瘦的肢体已无血色,但仍旧保持着柔韧的观感。
何闻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想要转身向后,从这厅堂中离开,却又动弹不得。
那存在自莲花台上立起,而周遭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犹如晕开的颜料块,在浅薄的水中。
他最终只能看见那被缚的金面朝向自己。
继而醒来。
……
“又失败了,但也算是削减了[果位]的毒性吧。”
祭司们议论着,记录着。
“效率还是太低了呀,我们的[罗汉]数目不够的话……对于之后的常天集可是大大不利。”
“给准备新的觉者候补了。”
“这一个该怎么处理?还有生命体征呢。”
“嗯,丢到垃圾回收场吧,没多久就会自然腐烂掉的。”
拉链被拉上了,套入在黑色的袋子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