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讲的故事发生在很久之前。
从前曾发生了一次爆炸，时间和空间在大爆炸那一刻产生。
从前曾发生了一次爆炸，有个星球在爆炸后诞生并开始自转。
从前曾发生了一次爆炸，有个婴儿因声带振动而发出啼哭声，生命至此繁衍不息，人类诞生了。
从前曾发生了一次爆炸，工业，科技，文化迅速膨胀，村落、城市、王国由此诞生。
从前曾发生了一次爆炸，那是名为“炸弹”的第一声，同时也是人类欲望、利益的心声，战争打响了。
村落、城市、王国都波及其中。
名叫“伊凡·伯特”的男孩出生在一个普普通通的严冬，降临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他的成长普普通通，如其他孩子一样，普普通通地上学，普普通通地放学，普普通通地回到家中，做着普普通通的农活；如其他孩子一样，爱笑爱玩；如其他孩子一样，会每周去教堂祷告，做了错事会被神明宽恕；如其他孩子一样，他也有他的烦恼。
他太诚实了，丝毫不会掩饰，人类的皮肉都被他拨得一丝不苟，只剩下令人惊骇的骨骼。他会朝着神像袒露出一切，自己所做的小孩子气的错事；他会向着教堂的神父袒露出一切，当问及父母或者他人的罪时，他会毫无保留地说出；他会向着镇上的居民，袒露大人之间的秘密，比如神父又跟谁家的夫人偷偷地在教堂里见面，谁家的东西又被谁顺手牵羊了，谁家在背地里议论纷纷。然后，他会回到神像前，再次祷告：神明大人，请洗净我身上的罪。然后拿起池子旁的水瓢，喝了一口池子的水，便溜回了家。
“神明赐予了我声音，我很感激，所以我要诉说。”他在自己的笔记本上这样写道。
人类是喜欢穿着衣服外出的，所以才需要谎言。毕竟人类不会对着一具骷髅夸赞说道：“哇，你真漂亮！”
如果只是在小镇上这样的圈子生活着，或许只会引来小镇上人的不满，但是如果是城市的圈子呢，再放大到世界的圈子呢……
战争的爆炸声波及到了这里，军队节节败退来到了镇上，镇上信奉的神是名为“摩西·凯尔”的山神，来到这里的军队则是信奉“奥古斯汀”的战神，战神容不下山神，军队的炮火摧毁了教堂，摧毁了神像，修建了“奥古斯汀”的神像，要求每家每户焚烧掉关于山神的一切书籍和雕像，都摆上战神的信奉物品，每周必须去新的教堂进行祷告，必须牢记关于军神的祷告词。
镇上的人照做了，因为军队只是在这里暂时歇脚，他们迟早会离开，战争迟早会结束，他们迟早会失败。山神的教堂没了可以重建，山神的书籍没了可以重新修订，山神的雕像没了，可以重新雕刻，只要把内心的秘密隐藏起来，等到他们走后，一切可以重新来过。镇上的生活会回到从前，山神“摩西·凯尔”会回来的。
他们像以往一样，每周五涌入教堂内，面朝着陌生的神像，神像下站着穿着军装的牧师，手中拿着厚厚用羊皮纸包裹的书，用雄厚的声音大声地念着祷告语，像是在演讲一般，无论是神态还是动作都极其夸张，或者说是富有雄性的荷尔蒙气息。镇上的居民们坐在下面的长椅上，跟着念着。
伊凡·伯特同样跟着念着，大家一起跟着念着。
牧师教着大家念了三四遍后，让居民们自己祷告。
第一遍，巨大的祷告声在教堂内回荡，像是背诵般，没有任何感情，没有任何敬意，重来。
第二遍，居民们加大了音量，投入了动作和神态。牧师似乎满意了一些。
第三遍，居民们像是疯狂般地表演，牧师走在中间沉浸在之中，赞美着，歌颂着，与居民们一起投入这疯狂的祈祷活动中。
直到牧师停留在一个小男孩身旁，在这疯狂的声音当中，仿佛有某种声音格格不入，他仔细地站立了一会儿，才听清这令人吃惊，令人害怕的声音，竟是出自于一个脸上还沾着泥土的男孩口中。
他所念的根本不是战神词，而是那早已该被焚烧殆尽的山神“摩西·凯尔”祈福词。
在这疯狂的声音当中，牧师将手举高，像是某种东西要撕裂开胸口一样，他严厉地叫道：“停下来！”
第一声并没有阻止下来其他人，他重重地用拳头锤在椅子的把手上，“停下来！”极具压迫力的声音像是已装上子弹的手枪，抵着每一个人的脑门。
霎时间，所有人都不知所措地望向了牧师一边，像是预料到灾厄一般，他们的眼睛里透露着深深的不安。
“神的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牧师微微弯下腰，靠近小男孩，温柔地说道。
小男孩睁大了双眼，开口回答：“伊凡·伯特。”
牧师用手撑着椅子，目光向前排的大人座扫去，祷告时，小孩与小孩同坐，大人与大人同坐，夫妻可以同坐，否则男女不能同坐。
牧师抬起头后，眼光便从温柔的慈父一面转换为了作为军人严厉的一面，像是在寻找他父母一般，环顾了一圈后，什么话也没说，直到伊凡·伯特的父母缓缓举起了手，那是一对很普通的夫妻，母亲胸前还系着来不及脱下的围裙，父亲则穿着不合身打着补丁的外套，两人眼角湿润的泪水和汗水，油污混杂在一起，像是油画里的脸一般。
牧师转过头又温柔的向伊凡说道：“好了，我知道了，亲爱的小伊凡，你能告诉我你刚才所念的祈祷词是什么呢？”
“是摩西·凯尔的祝福词。”伊凡立即回答道。
“嗯，可是我们现在学习的是战神奥古斯汀的祈祷词，你为什么要念摩西·凯尔的呢？”
“因为在这里，我们大家都信奉他。”
话音刚落，前面的大人们便脸色有些难看，有些喧闹。但当牧师将头抬起时，便恢复了平静。
牧师引导着说道：“可是现在大家都要开始信奉奥古斯汀了哦。是谁教你这样做的吗？”
“没有。”伊凡立马否认道。
“可是你看看，大家都在这里开始信奉奥古斯汀了哦，包括你的父母，大家刚才都在虔诚地向战神祷告呀。你听见了吗，刚才那令人动容的祷告词。”
伊凡刚想说话，就立马被牧师打断道：“我知道，孩子，改变需要一定的时间，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你们有充足的时间接受吗？所以，别担心，孩子，我们会陪着你，跟着大家一起虔诚地祈祷，好吗？”说完，牧师握住伊凡的手，温柔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或许因为是个孩子，牧师只是觉得这是孩子心智不成熟的表现，对待伊凡的态度十分温柔，在得到没有人教唆他后的答案后，便温柔地引导他。
伊凡嗯了一声答应，同时点了点头。牧师满意的向他笑了笑，站起身，大声说道：“大家继续。”
祷告声又在教堂内响了起来，可就在牧师向前走几步时，伊凡又念出了那令人难以置信的祷告词，山神的祷告词。
或许是所有人注意到了牧师的脸色变化，教堂内的祷告声越来越小，最后留下了伊凡的声音在教堂内回响，像是独奏一般，即使其他人停了下来，伊凡仍在喋喋不休地念着。
牧师感觉到像是受到小孩子的挑衅，快步冲到了伊凡的椅子前，伊凡注意到高大的身影遮挡在面前，才停了下来。
“有事吗？牧师先生？”
牧师只是微微笑了一笑，用手示意士兵关上了教堂的大门，外面的光透过百叶窗射进来，照射在牧师的脸上，像是扭曲了他一般。
厚重的大门关闭声，像枪响般刺痛了每一个人的神经，使人坐立难安。
“孩子，我说过了吧，在这里现在只能学习战神的祷告词，在这里大家只能信奉战神！”牧师的音量逐渐加大。
“可是我信奉的是山神啊。”
当伊凡刚说完话后，牧师便用手重重地打了他一巴掌，厉声说道：“但是现在不是了！现在规则变了，由我们制定的规则，你们每个人都必须遵守，在这里，你们只能信奉战神！我不管你以前怎么样，但是现在，你必须得遵守我的规则，明白了吗？”
“可是……”
“啪”地一声，伊凡疼痛的流出了眼泪，脸上感觉像是火烧般的疼痛，但是并没有哭出声来，从小到大，他都很少哭。牧师向着另一边的父母喊话道：“看样子，你们的孩子需要好好地教育一下了。”
伊凡的父母想起身道歉，但立即被边上的士兵按在椅子上，嘴里想说着什么，也被牧师用“嘘”地手势打断了，父母害怕地发起抖来，不是因为伊凡被打，而是害怕伊凡的诚实。对面不再是小镇的居民，而是外来的入侵者。
牧师伸出手想握住伊凡的手，伊凡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但还是被死死地被拽住了，牧师示意让其他孩子起身，自己坐在了伊凡的旁边，指了指周围的人，说道：“看见了吧，孩子，他，她，他，他们都好好地遵守了规则，看看那个神像，山神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强大的战神，男孩都会渴望力量吧，向他祈祷，说不定他会给你更加强大的力量。”
“山神能帮我洗净身上的罪。”
“战神也能啊，看啊，我们都是被洗净罪孽的人。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执着于山神吗？”
“因为我们信奉着他。”
“可是这里只有你一人信奉他啊。我们大家都是信奉战神的啊。”
“不，我们都信奉着他。”
“不，只有你一人。”
“不，是我们大家，我们大家都信奉着他。”
牧师注意到伊凡说出这些话后，前排的大人们像是受惊的老鼠一般，当与他们目光相对时，他们总会不自觉地移开。
牧师便换了个方式，语重心长地说道：“那，还有哪些人呢？”
伊凡一个个地念出了名字，像是宣告着死亡名单一般，念到名字的大人们在听到名字后便极力辩解，但牧师只是叫着他们安静，让伊凡继续。
“嗯，我明白了，孩子，可是这些也都只是你说的，我可难以分辨真假，要是你撒谎的话，我也……”
“我没有撒谎，在他们家里都能找到山神的信奉物。神明赐予我声音，我是不会用它来欺骗人的。”
像是发现宝藏的海盗般，牧师克制住了自己的心情，耐心地说道：“你知道他们在哪里吗？”
伊凡点了点头，前面的大人们像是失去心智般辩解着，慢慢地，慢慢地，无力地跪在地上……
神明赐予我声音，我将用它来诉说。而此刻的景象，更像是神明赐予我声音，我为恶魔呻吟。
…………
烈火燃烧在镇上的中央广场上，如同地狱之门，吞噬掉一个又一个被捆绑的人，火光映照着每一个人的脸，即使温度再高，也融化不了那一颗死灰的心。
这一晚，惨叫声像是远处楼顶的钟声般，回荡在小镇的灵魂深处，像是做梦都会被惊醒般难忘，可怕。
烈火中，隐约传来着：
“这么美好的一天，花儿在绽放。”
“这么美好的一天，鸟儿在歌唱。”
“这么美好的一天，像你这样的孩子，就应该在地狱里焚烧。”
牧师站在伊凡的身旁，伊凡向周围看去，所有人都以怪物的目光盯着他，他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牧师拍了拍他的头，才打断了他的思考，牧师露出难以理解的笑容，主动蹲下身来，抚摸着伊凡，叫来了一盆水，替他洗净了脸，又擦了擦脏手。
随后亲切地说道：“嗯，好孩子，看，神明替你洗净了一切。”
伊凡看着洁净的双手和脸，不知道牧师是什么意思，点了点头回应。
牧师站起身来，停下了抚摸的动作，转而是用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人类在烈火中燃烧的景象映照在他脸上，他望着雄雄的烈火，最后说道：“那么，现在该你了。”
牧师转身离开，几个士兵架着伊凡，将他扔进了火堆，巨火吞噬了他。
牧师没有回头看一眼。
只听见背后仍旧传来：
“这么美好的一天，花儿在绽放。”
“这么美好的一天，鸟儿在歌唱。”
“这么美好的一天，像你这样的孩子，就应该在地狱里焚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