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低语与维兰之名
沉重的脚步踏碎枯叶,在寂静的林间小道上留下唯一的声响。艾瑞丝背着瑞秋,已经跋涉了不知几个日夜。阳光透过稀疏了许多的树冠,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里弥漫着尘土和秋日枯草的气息。她们早已远离了那片绝望的沼泽和幽暗的森林腹地,脚下的路虽然依旧崎岖,但渐渐显露出人工修整的痕迹——车辙印、散落的碎石,甚至偶尔能看到被丢弃的、风干的果核。
艾瑞丝的体力在持续的消耗和瑞秋共享的微弱魔力滋养下,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每一步都伴随着沉重的喘息和肌肉的酸痛,但她的脊背却挺得笔直,如同承载着无法卸下的责任与誓言。肩头的藤蔓背带深深嵌入皮肉,早已磨出了厚茧,疼痛成为一种习惯性的背景音。
背上的瑞秋,身体依旧轻得像一片羽毛。断腿处的剧痛在艾瑞丝持续而温和的魔力抚慰下,已经大为缓解,肿胀消退了不少,虽然骨头愈合尚需时日,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钻心蚀骨的折磨。她安静地伏在艾瑞丝背上,下巴轻轻抵着艾瑞丝的肩窝,枯槁的黑发随着步伐微微晃动。大部分时间,她都沉默着,黑眸注视着前方不断延伸的、越来越开阔的道路,里面不再是空洞的虚无,而是沉淀着一种安静的、对未知未来的揣测。
几天前那场惊心动魄的逃亡——巨狼的扑击、那无法理解的凝滞瞬间、以及随后翻滚的剧痛——如同烙印般刻在瑞秋的记忆里。尤其是那个“停止”的感觉。整个世界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声音、风、甚至巨狼口中飞溅的涎液,都凝固在空中。只有她能动,能思考,能感受到那股冰冷庞大的力量从身体深处爆发出来,又将她狠狠抽空、反噬。
那是什么?
这个问题像幽灵一样,在她寂静的心湖里盘旋不去。她能感觉到艾瑞丝对此也有疑惑,那双湛蓝的眼睛偶尔会带着深思看向她,但从未开口询问。艾瑞丝的沉默像是一种保护,让她不安,却又莫名地感到安心。
终于,在又一次艾瑞丝停下脚步,微微喘息着调整背带时,瑞秋鼓起了一生中最大的勇气。她收紧环住艾瑞丝脖颈的手臂,将嘴唇凑近艾瑞丝的耳朵,声音轻得像一阵微风,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艾瑞丝……”
“嗯?” 艾瑞丝侧过头,脸颊几乎贴上瑞秋的额头,感受着她呼出的微弱气息。
“……那天……狼……” 瑞秋的声音干涩,寻找着词汇,“……所有东西……都……停住了?” 她艰难地吐出这个疑问,黑眸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深藏的恐惧,仿佛在描述一个自己也无法理解的噩梦。“……是我……弄的?”
艾瑞丝的脚步顿住了。她缓缓地、小心地将瑞秋从背上放下,让她靠坐在路旁一块相对平整的大石上。她自己也坐下来,面对着瑞秋,神情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洒在两人身上。艾瑞丝湛蓝的眼眸深深望进瑞秋那双充满不安的黑瞳里。
“是的,瑞秋,” 艾瑞丝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没有任何回避,“那天,时间……像是被冻结了。只有我们……或者说,只有你能动。” 她伸出手,轻轻握住瑞秋冰冷的手,“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很神奇,很……强大。但也很可怕,对吗?你当时一定很痛苦。”
瑞秋的身体微微颤抖,艾瑞丝的确认让她心中的猜测落了地,却也带来了更深的迷茫和一种对未知力量的惶恐。她点了点头,黑眸里水光闪动:“……怕……很痛……像……被抽空了……”
“别怕,” 艾瑞丝握紧她的手,传递着坚定的力量,“不管那是什么,它救了我们。它在你最想保护我的时候出现了。也许……它是一种天赋?就像……就像我能用一点点治疗魔法一样?” 她试图用瑞秋能理解的方式解释,尽管她自己也无法确定。提到魔法,她语气带着一丝不确定的猜测,“父亲说过,有些非常非常罕见的天赋,会以意想不到的方式觉醒……尤其是在巨大的压力下……” 她看着瑞秋苍白的小脸,语气转为更深的温柔,“不管它是什么,瑞秋,它都是你的一部分。就像你的黑发,你的眼睛。你不用害怕它。有我在,我们一起……慢慢弄明白它,好吗?”
瑞秋怔怔地看着艾瑞丝,看着她眼中那份毫无保留的信任和包容。恐惧依旧存在,但艾瑞丝的话语像一道坚固的堤坝,暂时拦住了惶恐的洪水。她……不怕它?甚至……觉得那是她的一部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在瑞秋心中翻涌,混合着茫然、一丝奇异的被接纳感,以及对艾瑞丝更深的依赖。她再次点了点头,这次,带着一丝微弱的释然。艾瑞丝说一起弄明白,那她就相信。
艾瑞丝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她帮瑞秋理了理散乱的黑发,再次背起她,踏上了旅程。
又走了小半天。脚下的道路越来越宽,车辙印也越发清晰密集。空气里的尘土味更重了,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烟火气?炊烟的味道?艾瑞丝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终于,在转过一个长满低矮灌木的缓坡后,一片开阔的景象映入眼帘。
前方不再是望不到头的森林。稀疏的树木逐渐被开垦出的田地取代,虽然大多荒芜或只残留着枯萎的庄稼茬。一条更宽阔的、布满深深车辙的土路笔直地通向远方。而在土路的尽头,大约一里之外的地方,一片低矮的、用粗糙木材和泥巴搭建的房屋群落,簇拥着一座相对高耸、带着简陋瞭望塔的石头建筑,出现在地平线上。几缕灰白的炊烟,正从那些房屋的烟囱里袅袅升起,融入铅灰色的天空。
村庄!亚特兰城外围的村庄!
是明显带有亚特兰城建筑风格的村庄,看见了它意味着离亚特兰城也就不远了。
一股巨大的酸楚和难以言喻的激动瞬间冲垮了艾瑞丝的疲惫!历经生死,穿越绝望,她们终于……终于看到了人烟!
“瑞秋!看!村庄!我们到了!” 艾瑞丝的声音因激动而拔高,带着哽咽。她能感觉到背上瑞秋的身体瞬间绷紧,环住她脖子的手臂收得更紧。瑞秋的黑眸死死盯着那片房屋,里面没有艾瑞丝的欣喜,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和……恐惧。对她而言,人群聚集的地方,往往意味着鞭子、饥饿和更深的苦难。
艾瑞丝压下心头的激动,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一些。她整理了一下肩上早已破烂不堪的藤蔓背带,又下意识地想抚平身上那件早已辨不出颜色、沾满泥污血渍的褴褛“蓝裙”,徒劳无功。她挺直脊背,尽管脚步因疲惫和紧张而有些虚浮,但维兰家族刻在骨子里的那份尊严,在接近人烟时,不由自主地重新浮现出来。
她背着瑞秋,一步步走近村庄入口。简陋的木栅栏歪歪斜斜地围在村子外围,入口处只有一个穿着脏兮兮皮甲、抱着生锈长矛打盹的守卫。
她们的到来惊醒了守卫。他睁开惺忪的睡眼,看到两个如同从泥潭里爬出来的、衣衫褴褛的身影(其中一个还明显负伤),脸上立刻露出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他懒洋洋地站起身,长矛随意地横在路中间,挡住了去路。
“站住!” 守卫的声音粗鲁沙哑,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眼神像刀子一样在艾瑞丝和背上的瑞秋身上刮过,“哪来的流民?滚开!这里不施舍!”
那轻蔑的目光和呵斥,如同冰冷的鞭子抽在艾瑞丝心上。她感受到背上瑞秋身体的剧烈颤抖和更深的瑟缩。一股怒火混合着巨大的屈辱瞬间涌起!
艾瑞丝停下脚步,湛蓝的眼眸抬起,直视着那个粗鄙的守卫。尽管脸色苍白,满身污秽,但那眼神里瞬间迸发出的、属于维兰家族继承人的威严和不容侵犯的骄傲,如同实质的利剑,竟让那守卫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艾瑞丝深吸一口气,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荡在村口寂静的空气里,每一个字都如同沉重的鼓点:
“流民?” 她微微扬起下巴,那份骨子里的高贵在绝境中被磨砺得更加锐利,“我是艾瑞丝·维兰,维兰公爵之女。我要求面见你们的村长,立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