氤氲的水汽模糊了视线,带着皂角清苦的微香。艾瑞丝的动作极尽轻柔,如同对待易碎的琉璃。瑞秋断腿的夹板被仔细地用油布包裹好,搁在桶沿之外。她瘦骨嶙峋的身体浸在温热的、只到胸口的清水中,只露出肩膀和头颅。长时间的苦难和营养不良在她身上刻下过于清晰的印记,肋骨根根可见,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布满了新旧交叠的细小伤痕和淤青。
艾瑞丝的心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她避开那些淤伤和瑞秋因疼痛而紧绷的肌肉,用浸湿的柔软布巾,只擦拭那些没有伤口的、相对干净的区域——脖颈、手臂、后背的上半部分。每一次触碰,瑞秋都会瑟缩一下,黑曜石般的眼眸里盛满了对陌生触感和自身暴露的惊惶不安。艾瑞丝低语着无意义的安抚,声音像暖风拂过冰面,分享着微弱却持续的魔力暖流,试图驱散她的恐惧。清洗的重点在于头发和脸庞。
瑞秋那头纯粹如墨的黑发,长期被污垢、汗水和枯叶黏结在一起,乱糟糟地贴在头皮和脸颊上。艾瑞丝舀起温水,小心地避开她的眼睛和耳朵,一点点将发丝浸透。她挤出珍贵的皂角液,在掌心揉出细腻的泡沫,然后极其耐心地、一缕一缕地**着那些纠结的发团。污浊的黑水顺着瑞秋瘦削的脊背流下。这个过程漫长而细致,艾瑞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肩头的伤口在动作间隐隐作痛,但她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当最后一缕发丝被清洗干净,艾瑞丝用清水一遍遍冲洗。没有了泥垢的束缚,那纯粹的黑发在水中散开,如同最上等的丝绸,又如同最深沉的夜色被赋予了流动的生命,湿漉漉地贴在瑞秋苍白的脸颊和颈侧,勾勒出脆弱而优美的线条。
接着是脸庞。艾瑞丝用最柔软的布巾一角,蘸着清水,小心翼翼地擦拭瑞秋脸上的每一寸肌肤。泥污、泪痕、干涸的血迹……被一点点拭去。随着污垢剥离,一张原本被深深掩埋的面容,如同蒙尘的绝世明珠,渐渐显露出惊心动魄的轮廓。
艾瑞丝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停顿了。
即使在如此近的距离,即使瑞秋因为紧张和羞怯而紧紧闭着眼睛,长睫如同受惊的蝶翼般颤抖,那张渐渐显露的脸庞,依旧让艾瑞丝屏住了呼吸。
她的脸型是完美的鹅蛋形,下颌线条精致得如同最伟大的雕塑家用毕生心血雕琢。鼻梁挺直秀气,鼻尖微微上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真。而那双紧闭眼睛上覆盖的长睫,浓密卷翘得不可思议,如同鸦羽织成的帘幕。最令人震撼的是她的唇。失去了干裂和污垢,唇瓣呈现出一种极其柔嫩、如同初绽玫瑰花瓣般的淡粉色,形状饱满而优美,带着天然的无辜诱惑。
艾瑞丝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她并非没有见过美人,宫廷贵族中不乏容色出众者,包括冷艳逼人的希尔维亚。但瑞秋的美……是截然不同的。那是一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尘世定义的、近乎神性的纯净与脆弱之美。仿佛造物主将世间所有关于“美”的灵感都倾注在了这张脸上,却又残忍地将这份美遗弃在最深的泥泞之中。这份美,在苦难的映衬下,显得如此惊心动魄,又如此易碎,足以让最铁石心肠的人也心生怜惜,让最骄傲的人也感到自惭形秽。
“好……好了吗?” 瑞秋细若蚊蚋的声音带着颤抖响起,她依旧不敢睁眼,长长的睫毛抖得更厉害了,脸颊因为被注视而泛起一层极其清浅、如同朝霞初染般的红晕。
艾瑞丝猛地回神,压下心头的震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哑:“嗯,好了,很干净了。瑞秋,你……” 她想说什么,却发现任何赞美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甚至可能惊扰到她。她只是用一块干净的大布巾,像包裹一件稀世珍宝般,轻柔地将瑞秋从水中抱起,擦干她冰冷的水珠,为她换上那套柔软的亚麻睡袍。整个过程,瑞秋都像受惊的小鹿,紧紧闭着眼,身体僵硬。
艾瑞丝自己也快速地清洗了一番,洗去满身的疲惫和污垢,换上另一套睡袍。当她们终于躺在各自干净柔软的床上时,极度的疲惫如潮水般涌来。艾瑞丝坚持让瑞秋房间的门虚掩着,自己也敞开着门。寂静的夜里,只有两人清浅的、带着伤痛和不安的呼吸声在走廊间微弱地呼应。艾瑞丝强撑着精神,直到确认隔壁瑞秋的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陷入沉睡后,才放任自己被无边的黑暗和疲惫吞噬。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户洒进房间。艾瑞丝醒来时,感觉身体像被巨石碾过,但精神稍好了一些。她第一时间就去了隔壁。
瑞秋已经醒了,正抱着膝盖蜷缩在床角,黑眸警惕地打量着陌生的房间。看到艾瑞丝进来,她眼中的戒备才瞬间消散,被一种纯粹的依赖所取代。
“感觉怎么样?腿还疼得厉害吗?” 艾瑞丝坐到床边,自然地伸手探了探瑞秋的额头,还好没有发热。
瑞秋轻轻点头,又摇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腿,小声说:“……好一点。” 她的声音依旧很小,带着怯生生的沙哑,但比昨日清晰了一些。
“好一点就好。” 艾瑞丝露出一个鼓励的笑容,“今天,我带你去一个地方。这里的村庄有座小教堂,听说有位老牧师懂一些治愈魔法,虽然不强,但也许对你的腿伤有帮助。我们去试试,好吗?”
瑞秋的黑眸里闪过一丝茫然,显然对“教堂”和“牧师”毫无概念,但她看着艾瑞丝眼中温暖坚定的光,还是点了点头。只要是艾瑞丝说的,她就愿意去。
艾瑞丝叫来了女仆,提出了要求:“请为我和瑞秋准备两套干净的、便于行动的衣物。不需要太华丽,但请务必整洁。” 她犹豫了一下,补充道,“另外,如果可以的话……请为瑞秋准备一套……嗯,样式简单些的裙子。” 她潜意识里觉得,瑞秋值得穿上更好的东西,哪怕只是暂时的。
女仆很快送来了衣物。给艾瑞丝的是一套合身的深蓝色棉布骑马裙,剪裁利落,便于行动。而给瑞秋的,却让艾瑞丝微微一愣。那并非她想象中的粗糙仆妇装,而是一条崭新的、质地相当不错的天空蓝色细亚麻布长裙!裙摆处甚至用银线绣着简单的藤蔓花纹。这绝不是哨站里普通女仆能拥有的东西。
艾瑞丝的心沉了沉。这只能是希尔维亚的授意。她是什么意思?示好?还是……为了更好地观察?
女仆恭敬地垂首:“这是希尔维亚小姐吩咐准备的。她说维兰小姐的同伴也需要体面的装扮。”
艾瑞丝压下心中的疑虑,道了谢。她拿起那条天空蓝的长裙,颜色像极了她在月光下许诺给瑞秋的“天空蓝丝绸裙”,只是材质不同。她走到瑞秋身边,柔声道:“来,换上这个,瑞秋。我们干干净净地去。”
瑞秋对衣服没有任何概念,只是顺从地让艾瑞丝帮她脱下睡袍,换上那条新裙子。艾瑞丝的动作无比轻柔小心,避开她所有的伤处。裙子很合身,仿佛是为她量身定做。当最后一条系带在背后系好,艾瑞丝让瑞秋扶着床柱站好(伤腿轻轻点地),然后开始梳理她那一头湿洗过后、此刻已经半干、如同最上等墨玉般光泽流转的黑色长发。
艾瑞丝没有复杂的发饰,她只是用一把银梳,极其耐心地将那头丝绸般的黑发梳理通顺。发丝柔顺地垂落,如同黑色的瀑布,衬得瑞秋的脖颈愈发纤细洁白。艾瑞丝用一根同样崭新的蓝色丝带,在瑞秋脑后松松地系了一个低垂的发髻,让几缕碎发自然地垂落在脸颊两侧。
当这一切做完,艾瑞丝扶着瑞秋的肩膀,让她转向自己。
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斜斜地洒在瑞秋身上。
艾瑞丝瞬间失去了言语的能力,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昨夜水汽氤氲中的惊鸿一瞥,在此刻清晰的晨光下,被彻底证实,并升华到一种令人窒息的程度。
洗尽铅华,苦难似乎只在她过于苍白的肤色和过于瘦削的身形上留下了痕迹,却奇迹般地未能损毁那份惊世的容颜半分。相反,那份纯净无垢的美,在苦难的底色上,绽放出更加震撼人心的光芒。
她的脸庞在晨光中近乎透明,细腻得看不到一丝毛孔。完美的轮廓,精致的五官,浓密卷翘的长睫下,那双纯粹如最深黑夜空的眼眸,此刻因为对艾瑞丝的信任和依赖,少了几分空洞麻木,多了几分怯生生的、如同林中初生幼鹿般的纯真与好奇。这份纯真与她本身那种超越了性别、超越了尘世定义的绝美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无法抗拒的、近乎圣洁的吸引力。那淡粉色的唇瓣微微抿着,带着一丝天然的、不自知的诱惑。
天空蓝的长裙柔和了她过于瘦削的身形,衬得她的肌肤愈发雪白,黑发愈发纯粹。简单的发髻和垂落的几缕发丝,为她增添了几分脆弱易碎的柔美。她就那样安静地站着,微微依靠着艾瑞丝,像一件被精心擦拭后终于重见天日的绝世艺术品,美得惊心动魄,美得毫无瑕疵,美得足以让任何看到的人瞬间失神,忘却呼吸。
艾瑞丝,作为与她朝夕相处、共同历经生死的人,此刻也完全被这份在晨光中毫无保留展露的美所震慑。她终于明白了希尔维亚眼中那猎手般光芒的根源。这种美,本身就带着一种毁灭性的力量,足以引发最深的迷恋和最贪婪的占有欲。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是希尔维亚·冯·阿德勒。
她似乎正准备敲门,目光随意地投向屋内。当她的视线落在晨光中那个穿着天空蓝长裙、黑发如瀑的少女身上时,她那永远如同冰封湖面般平静无波的蓝灰色眼眸,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
即使以希尔维亚的城府和定力,这一刻,她的瞳孔也猛地收缩,呼吸似乎停滞了半拍。她脸上的那种惯常的、带着审视与疏离的冰冷表情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纯粹的、毫不掩饰的惊艳所取代,紧接着,那惊艳之下,涌起的是比昨日在村口更加炽热、更加具有侵略性的探究光芒!那光芒锐利得如同实质,仿佛要将瑞秋从里到外彻底剖析清楚。
她甚至忘记了迈步,忘记了言语,就那样直直地站在门口,金色的发梢在晨光中闪耀,目光却牢牢锁在瑞秋身上,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不可思议、也最值得拥有的珍宝。
艾瑞丝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她几乎是本能地、再次向前一步,将沐浴在晨光中美得惊心动魄的瑞秋,严严实实地挡在了自己身后。湛蓝的眼眸迎向希尔维亚失态的目光,里面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和一种近乎护食般的坚决。
空气仿佛凝固了。晨光中的尘埃在光束里飞舞,却无法打破这瞬间的死寂。瑞秋似乎也感受到了那道极具穿透力和侵略性的目光,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艾瑞丝背后的衣料,将小脸更深地埋藏起来,身体微微颤抖。
希尔维亚的目光缓缓地从瑞秋身上移开,落在艾瑞丝写满戒备的脸上。她眼中的惊艳和炽热并未消退,反而沉淀为一种更深沉、更危险的玩味。她红唇微启,声音似乎比平日低沉了一丝,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压抑的兴奋:
“维兰小姐,您的同伴……真是令人印象深刻。准备好去教堂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