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整的五天,在哨站城堡森严壁垒的阴影下,竟成了暴风雨前短暂而诡异的宁静。艾瑞丝的肩伤在医师和老塞缪尔留下的药膏作用下缓慢结痂,魔力也恢复了些许,但精神的弦却始终紧绷如满弓,时刻警惕着希尔维亚那道冰层下暗流涌动的目光。
然而,在这压抑的氛围中,一个意想不到的闪光点出现了——瑞秋与马。
希尔维亚似乎为了某种观察或“示好”,允许她们在城堡后方的小型驯马场活动。艾瑞丝本意只是想让瑞秋呼吸一下新鲜空气,看看马匹舒缓心情。但当她尝试着在一名护卫的帮助下,将瑞秋扶上一匹最为温顺的母马时,奇迹发生了。
瑞秋的断腿让她无法像常人那样踩镫借力。她只是用那条完好的腿稳稳踩在地上,双手抓住马鞍的前桥,腰腹和手臂爆发出一种与她那瘦弱身形完全不符的惊人力量!她几乎是靠着纯粹的上肢力量和核心的爆发力,一个干净利落的引体向上般的动作,身体轻盈地腾空而起,随即单腿巧妙地一甩、一跨,整个人便稳稳地落在了马鞍上!动作流畅、精准,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的野性优雅,仿佛她天生就该在马背上。
艾瑞丝看得目瞪口呆。接下来的几天,更让她难以置信。瑞秋似乎与马匹有着难以言喻的亲和力。无需鞭策,无需复杂的指令,她只是轻轻用小腿触碰,或是细微地调整重心,那匹温顺的母马就能理解她的意图,步伐轻快而稳定。她学习控缰、转向、小跑的速度快得惊人。尽管断腿让她无法进行剧烈的骑乘,但那份在马上展现出的平衡感、控制力和与坐骑心意相通般的默契,让艾瑞丝和偶然前来“视察”的希尔维亚都感到了深深的震撼。
第五天的下午,瑞秋已经能在驯马场中自如地控马小跑,黑发在风中飞扬,苍白的脸上因为专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而泛着淡淡的红晕。那一刻,她身上那份长久以来的怯懦和麻木似乎被风吹散了些许,显露出一种被苦难掩埋的、属于她自身的、野性而灵动的光芒。希尔维亚站在场边阴影中,蓝灰色的眼眸紧紧追随着那个在马背上显得异常和谐的身影,眼中的探究和兴趣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
就在这时,刺耳的号角声撕裂了城堡的宁静!紧接着是沉重吊桥落下的轰鸣和急促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每一个人的心上!
一名护卫神色凝重地飞奔而来,单膝跪在刚下马的希尔维亚面前,声音带着急促:
“小姐!维兰公爵的亲卫队到了!由骑士长塞巴斯蒂安率领!就在城堡大门外!还有……还有……” 护卫的声音出现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一支打着‘净焰之眼’徽记的队伍……紧随其后!是宗教裁判所的人!”
“什么?!” 艾瑞丝的心猛地一沉!父亲派人来了!狂喜瞬间涌上心头!但紧随其后的“宗教裁判所”几个字,却像一盆冰水,将她从头浇到脚!为什么?裁判所的人为什么会来这里?维兰家族一向虔诚……除非……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她的脑海,她猛地转头看向身旁刚刚被扶下马、还带着一丝骑马后红晕的瑞秋。
瑞秋显然也听到了“裁判所”这个词。虽然她不明白具体含义,但那护卫声音中的恐惧和艾瑞丝瞬间变得惨白的脸色,让她本能的感到了巨大的危险!她眼中的光芒瞬间熄灭,重新被深不见底的恐惧和空洞取代,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下意识地紧紧抓住了艾瑞丝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
希尔维亚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父亲的密报竟然如此之快就引来了教廷的疯狗!“净焰之眼”……那群狂热的审判者,拥有着“就地审判净化”的可怕特权!他们的目标,毫无疑问是瑞秋!
“慌什么!” 希尔维亚厉声呵斥护卫,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冰冷镇定,但眼神却锐利如刀锋,“打开大门,迎接维兰公爵的使者。至于裁判所……先让他们在门外等候!就说我正在处理要务!” 她必须争取时间!
她转向脸色惨白、紧紧护着瑞秋的艾瑞丝,声音低沉而快速:“维兰小姐,看来迎接令尊使者刻不容缓。请带上您的‘同伴’,随我一同前往大厅。” 她的目光扫过瑞秋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的身体和那条无法落地的断腿,补充道,“……她需要在场。” 语气不容置疑。
艾瑞丝的心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裁判所!真的是为了瑞秋!为什么?就因为她的头发和眼睛?她感到一阵眩晕般的恐惧,但看到瑞秋那惊恐无助、完全依赖着自己的眼神,一股强大的力量支撑着她挺直了脊梁。她深吸一口气,将瑞秋的手臂绕过自己的脖颈,用身体支撑住她几乎无法站立的重量,声音带着决绝的沙哑:
“瑞秋,别怕。抓紧我。我们……一起去。”
她知道希尔维亚说得对,躲是躲不掉的。与其让瑞秋在未知的恐惧中独自面对,不如由她挡在前面!
三人——冷面如霜的希尔维亚、强撑镇定却难掩恐惧的艾瑞丝、以及几乎是被艾瑞丝半拖半抱着前进、断腿虚点着地面、浑身抖若筛糠的瑞秋——以一种极其诡异而充满张力的姿态,快步穿过城堡阴冷的走廊,向着风暴的中心——主堡大厅走去。
沉重的橡木大门在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外界的光线,也仿佛隔绝了最后一丝侥幸的希望。大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冻结的铅块。
左边,是一队风尘仆仆却肃杀如林的骑士。为首者是一名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坚毅如磐石的中年骑士。他穿着维兰家族深蓝色镶银边的铠甲,胸甲上镌刻着醒目的银色鸢尾花徽记。他正是维兰公爵最信任的骑士长——塞巴斯蒂安(Sébastien)。看到艾瑞丝虽然憔悴但安然无恙的身影,他刚硬的脸上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激动,右手抚胸,深深鞠躬:
“艾瑞丝小姐!奉公爵大人之命,塞巴斯蒂安率亲卫队前来迎接您回家!” 他的声音洪亮而充满力量,目光随即锐利地扫过艾瑞丝身边的瑞秋和主位上的希尔维亚,带着审视和警惕。
然而,大厅右侧弥漫的气息,却将塞巴斯蒂安带来的那点暖意瞬间冻结。那里站着七个人。他们穿着统一的、没有任何装饰的暗红色长袍,兜帽低垂,遮住了大半面容。但露出的下半张脸却如同石雕般冰冷僵硬,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为首一人身形高瘦,手中拄着一根顶端镶嵌着灼热圣徽的金属长杖。长杖散发着一种令人极其不适的、带着硫磺和焚香混合气息的微弱光芒。他们仅仅是站在那里,就仿佛将大厅的温度都吸走了,带来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和……纯粹的恶意。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瞬间就聚焦在了艾瑞丝身旁那个穿着米白色长裙、黑发如瀑、因为恐惧和断腿疼痛而摇摇欲坠的身影上!
“净焰之眼”小队!宗教裁判所的审判者!
为首的高瘦审判者缓缓抬起头,兜帽下的阴影中,露出一双如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眼睛。他的视线掠过艾瑞丝,甚至没有在塞巴斯蒂安身上停留一秒,如同实质的钢针,牢牢钉在了瑞秋身上。他的声音干涩、平板,没有任何起伏,却带着一种宣判般的威严和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奉至高无上之女教皇冕下谕令。吾等‘净焰之眼’,为净化亵渎之异端而来。” 他的金属长杖在地板上轻轻一顿,发出沉闷的回响,圣徽的光芒似乎更盛了一分。
“目标确认:特征显著之‘影’——纯粹黑发黑瞳者,瑞秋。”
他冰冷的目光终于扫过紧紧护着瑞秋、脸色惨白如纸的艾瑞丝,声音如同刮过寒冰:
“维兰家族之女艾瑞丝·维兰。汝与此等不祥之异端形影不离,汝之家族与此异端之关联,亦在吾等彻查之列。现在,将此异端交出,接受神圣审判!”
“不!!!” 艾瑞丝发出一声近乎嘶哑的尖叫,如同护崽的母兽,用尽全身力气将瑟瑟发抖、几乎瘫软的瑞秋死死地护在自己身后。她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愤怒而剧烈颤抖,湛蓝的眼眸中燃烧着绝望却无比坚定的火焰,直视着审判长那双冰冷的火焰之瞳:
“她不是异端!她是我的同伴!是我的家人!你们不能带走她!”
大厅内,空气如同凝固的炸药桶。塞巴斯蒂安和他的亲卫队瞬间按住了剑柄,目光在审判所和自家小姐之间惊疑不定。希尔维亚端坐在主位之上,脸色冰寒,手指在扶手上无声地收紧,蓝灰色的眼眸在维兰亲卫、审判所和艾瑞丝三人之间急速扫视,计算着每一步的得失与风险。
而风暴的中心,瑞秋蜷缩在艾瑞丝单薄的背后,断腿的剧痛和那来自审判者身上如同实质的恶意压迫让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只能死死攥着艾瑞丝的衣角,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那双纯粹的黑眸里,倒映着审判者长杖上灼热的圣徽光芒,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无声的泪水,混着绝望的冷汗,顺着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颊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