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都审判大教堂的肃杀大厅内,死寂无声,唯有焚香的青烟袅袅上升。女教皇阿德莉娅一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照灯,笼罩着下方蜷缩在地、因高烧和恐惧而瑟瑟发抖的瑞秋。那双纯粹的黑眸空洞地望着至高无上的审判者,里面只有一片死寂的荒原,映不出任何神性的光辉,也看不到一丝传说中“时之魔女”应有的、足以扭曲时间的恐怖力量。
阿德莉娅一世微微阖上双目,周身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纯粹而浩瀚的气息。那不是攻击性的威压,而是一种如同阳光普照大地、又如深海包容万物的感知之力。这股温和却无孔不入的气息,如同水银泻地,轻柔地包裹住瑞秋的身体,缓缓渗透进去,仔细探查着她的每一寸经络、每一丝血肉、乃至灵魂最深处的波动。
良久,女教皇睁开了眼睛。那双蕴含神性光芒的眸子里,冰冷的审判意志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困惑的惊异所取代。在她的感知中,瑞秋的身体就像一片贫瘠到极致的荒漠。魔力回路纤细、脆弱,如同干涸的河床,几乎无法承载任何像样的魔法能量流动。别说操控时间这种禁忌伟力,她甚至难以施展最基础的火苗术或光亮术!她的灵魂波动微弱而纯净,只有无尽的恐惧和创伤留下的空洞,没有任何邪恶或亵渎的气息,也感受不到任何被封印或隐藏的强大力量存在的迹象。
“这……不可能……” 一个微不可察的念头在女教皇心中掠过。阿德莉娅一世,这位掌控着圣光教廷最高权柄、通晓无数古老秘辛的存在,第一次感到了认知上的动摇。难道阿德勒公爵的密报,仅仅是一个基于外貌特征的、荒谬绝伦的构陷?
为了进一步验证,女教皇抬起一只带着纯白丝质手套的手。她的指尖凝聚起一点纯粹、温和、不带任何攻击性的圣光。这点光芒如同晨曦,带着温暖和净化的气息,缓缓飘向瑞秋,最终轻柔地笼罩在她身上。
圣光流淌过瑞秋污秽的裙摆,拂过她凌乱的黑发,包裹住她受伤的断腿,甚至试图渗入她的皮肤。然而,预想中异端被圣光灼烧的痛苦景象并未出现。瑞秋只是在那温暖的光芒包裹下,似乎因为驱散了一丝寒冷和疼痛,紧绷的身体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瞬,随即又因为对未知的恐惧而再次绷紧。圣光对她而言,仿佛只是……一束比较暖和的光?没有任何排斥,也没有任何特殊的反应。她就像一个最最普通的凡人,对神力毫无感应。
结果清晰得毋庸置疑。
女教皇阿德莉娅一世缓缓收回了圣光。她端坐在至高审判席上,圣洁而威严的面容笼罩在一种前所未有的沉思之中。蓝灰色的眼眸(虽然被神性光辉掩盖,但此刻流露出一丝属于“人”的困惑)深深地凝视着下方那个脆弱、美丽、却又如同谜团般的黑发少女。
黑发黑瞳,惊世之美,苦难之身……却无魔女之力,无亵渎之魂,甚至对圣光都毫无反应?这颠覆了所有的预期,也推翻了所有基于传说的指控。她不是异端,她甚至……连成为异端的“资格”都没有。她只是一个不幸拥有罕见外貌、饱经磨难的普通女孩。
然而,正是这份“普通”与“罕见”的强烈反差,以及阿德勒公爵密报所引发的巨大风波,让阿德莉娅一世无法简单地放她离开。这个女孩本身,已经成了一个政治符号,一个各方势力角力的焦点。放她走,等于承认教廷和皇帝被误导,有损威严;继续关押或“净化”,更是毫无道理,有悖于她所秉持的(至少在表面上)公正与怜悯的教义。
一个大胆而微妙的计划,在女教皇心中迅速成型。
“苦难的孩子……” 女教皇恢弘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次,那神性的回响中,似乎注入了一丝极其细微的、难以察觉的……温和?她走下高高的审判席,纯白的法袍拂过冰冷的黑曜石地面,如同神祇降临凡尘。她亲自走到瑞秋面前,无视了那污秽和病痛的气息。
在瑞秋因极度恐惧而再次剧烈颤抖的目光中,女教皇伸出了带着白手套的手,并未触碰她,只是做了一个托起的虚扶动作。一股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瑞秋虚弱的身体缓缓托起,让她能够稍微坐直一些。
“汝之苦难,吾已见证。汝之灵魂,纯净无垢,并非传言中之异端。” 女教皇的声音清晰地宣告着,如同圣谕,在大厅中回荡,也宣告了瑞秋的“无罪”。“然,汝之特质,世所罕见,已引动不必要之波澜。为护汝周全,免遭无知者之觊觎与利用……”
她顿了顿,圣洁的面容上流露出一种悲悯而坚定的神情,宣布了一个让在场所有人都震惊的决定:
“吾,圣光教廷之牧首,阿德莉娅一世,将以‘养母’之身份,亲自庇护于你。赐汝新名——塞莱丝汀·诺瓦(Celestine Nova),意为‘新生的星辰’。自此,汝为吾之养女,居于圣都罗特兰(Rothelan),受教廷庇护,远离过往之阴霾。”
“养母”?“塞莱丝汀·诺瓦”?教廷卫士们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女教皇冕下亲自收养一个来历不明、曾被指认为异端的黑发女孩?这简直是前所未闻!
瑞秋,或者说塞莱丝汀,空洞的黑眸中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她听不懂那些复杂的词汇,但“庇护”、“远离阴霾”这些模糊的概念,以及女教皇身上那不再带有直接恶意的气息,让她濒临崩溃的神经感受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置信的暖意?她茫然地看着眼前这位至高无上的存在,小小的身体依旧在颤抖。
“来人。” 女教皇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带塞莱丝汀去圣愈所,由首席御医亲自治疗她的腿伤,务必使其恢复如初。为她沐浴更衣,准备最舒适的居所。自今日起,她便是教廷的贵客,吾之养女。”
“是!冕下!” 卫士们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领命。这一次,他们的动作不再粗暴,而是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敬畏,搀扶起虚弱不堪的新任“塞莱丝汀小姐”。
女教皇看着瑞秋(塞莱丝汀)被小心翼翼地搀扶离开,圣洁的面容上看不出喜怒。当大厅只剩下她一人时,她转身望向高耸穹顶上冰冷的火焰圣徽,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纯净的暗影……新生的星辰……塞莱丝汀·诺瓦。吾很好奇,汝这平凡之躯,究竟为何会承载如此不平凡之相?在吾的注视下,汝的秘密……终将无所遁形。”
她抬起手,一枚小小的、刻着复杂监视符文的圣徽在她掌心一闪而逝。
“传令‘静谧之眼’,” 她的声音通过某种神术直接传入虚空,“挑选十名最高阶护卫,自即刻起,于罗特兰‘星辉别苑’外,轮值守护,无时无刻。目标:塞莱丝汀·诺瓦。任务:记录其一举一动、一言一行、接触之人、情绪波动……事无巨细,直接向吾汇报。记住,是守护,亦是……洞察。”
平静的表面之下,一张由最高权力亲自编织的、更加精密而无形的情报之网,已经悄然笼罩了那颗刚刚被命名为“新生星辰”的、脆弱而美丽的灵魂。罗特兰的“庇护所”,将成为塞莱丝汀·诺瓦新的起点,亦是她命运棋盘上,另一颗至关重要的棋子落下的地方。压抑的气氛在审判的终止和名义上的“新生”中舒缓,但更深邃的谜团和无声的监视,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