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塞莱丝汀睡得很不安稳。即使在紧闭的房门和窗帘后，那股无处不在的、如同冰冷滑腻的蛇信子般的窥视感，始终如影随形，紧紧缠绕着她的神经末梢。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纯粹的黑眸在黑暗中警惕地睁着，每一次细微的声响——窗外的风声、远处走廊的脚步声——都让她后颈的肌肉瞬间绷紧。贴身放置的墨黑星辰卡，那微弱的、持续的震动感，更像是某种无声的警告，不断刺激着她敏感的神经。
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她才在极度的疲惫中陷入浅眠。醒来时，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眼下是两抹浓重的、无法忽视的青黑色阴影。
“塞莱丝汀！你脸色好差！昨晚没睡好吗？”在宿舍门口等她的艾莉诺立刻发现了不对劲，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担忧。
塞莱丝汀只是恹恹地摇了摇头，连“嗯”都懒得发出。那股被窥视的沉重感仿佛粘在了身上，即使走在晨光里也无法驱散。去D-G教学楼的路上，她一直沉默着，微微低着头，步伐比平时沉重许多，对周围投来的惊艳目光更是置若罔闻。
艾莉诺一路叽叽喳喳试图逗她开心，塞莱丝汀也只是偶尔点头，黑眸里是化不开的疲惫和一种深深的、源自本能的戒备。一直走到高阶部教学区岔路口，艾莉诺要去自己的班级了。
“真的没事吗？要不我陪你去医疗室？”艾莉诺不放心地抓着她的胳膊。
塞莱丝汀勉强打起一点精神，摇摇头：“上课……没事。”声音带着点沙哑。
“好吧……那你撑不住一定要说啊！”艾莉诺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塞莱丝汀独自走向120078班的教室，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推开教室门，里面嗡嗡的议论声似乎小了一些，但那些聚焦在她憔悴面容上的目光，让她感觉那无形的“视线”又加重了几分。她只想快点回到那个相对安静的角落座位，把自己藏起来。
她几乎是飘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沉重的帝国通史课本往桌上一放，发出轻微的“砰”声。然后，她再也支撑不住，额头抵在冰冷的桌面上，沉重的眼皮不受控制地往下耷拉。周围的声音渐渐远去，模糊成一片嗡嗡的背景噪音。她只想睡觉……哪怕只能睡几分钟……
就在这昏昏沉沉的边缘，一个极其轻微、带着剧烈颤抖的声音，如同蚊蚋般在她耳边响起：
“塞、塞莱丝汀……诺瓦……同学？”
塞莱丝汀艰难地抬起沉重的眼皮，眼前还有些模糊。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站在她课桌旁、低着头、几乎要把自己缩进宽大制服里的娇小身影。两条毛糙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巨大的圆框眼镜几乎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的脸颊和耳朵尖却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是菲奥娜。
她双手死死地绞着自己的衣角，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正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和羞怯。她似乎用了全身的力气才鼓起勇气开口，声音细弱得几乎听不见，带着明显的结巴：
“我、我是菲奥娜……菲奥娜·莱特……和、和你同班……座位在……在那边……”她飞快地抬手指了一下教室后方一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又立刻像受惊的兔子般低下头，镜片后的眼睛根本不敢直视塞莱丝汀，只能死死盯着自己磨损的鞋尖。
“我……我……想……”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完成一项艰巨的使命，“……想和你……做、做朋友……可以吗？”最后几个字几乎含在喉咙里，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和巨大的期待。
整个教室似乎都安静了一瞬。不少同学都好奇地看着这一幕——平时在班里像个透明人一样、几乎不说话的菲奥娜，居然主动去跟那个高冷又神秘的转校生搭话？还是在这种对方明显精神不济的时候？
塞莱丝汀的大脑因为困倦而运转迟缓。她只捕捉到“菲奥娜”、“同班”、“做朋友”这几个关键词。眼前这个女孩看起来害羞极了，像只随时会逃跑的小动物。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淹没了所有思考的欲望。
她现在只有一个念头：睡觉。
于是，在菲奥娜几乎窒息的等待中，塞莱丝汀只是用那双带着浓重黑眼圈的、纯粹的黑眸，极其缓慢地眨了眨，然后没什么情绪地、带着浓浓倦意地吐出一个字：
“哦。”
说完，她再也支撑不住，重新把额头重重地抵回冰冷的桌面，闭上了眼睛。仿佛刚才那场耗尽了对方勇气的对话，只是拂过她耳畔的一缕微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菲奥娜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镜片后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那病态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一片惨白。巨大的失落和一种被忽视的刺痛感狠狠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塞莱丝汀同学……只回答了一个“哦”？
她甚至……连看都没多看我一眼？
她……讨厌我吗？
无数个念头在她混乱的脑海中翻腾、撕扯。然而，就在这极致的失落和羞耻感几乎要将她淹没时，另一种更加扭曲、更加阴暗的情绪，如同藤蔓般悄然滋生、缠绕上来。
她看着塞莱丝汀毫无防备地趴在桌上的身影，看着她因为疲惫而微微起伏的纤细肩膀，看着她露出的那截白皙脆弱的脖颈……菲奥娜的呼吸，在短暂的停滞之后，反而变得更加急促和灼热起来。
塞莱丝汀同学……睡着了……
就在我面前……毫无防备……
离我这么近……这么近……
菲奥娜的指尖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猛地低下头，用厚厚的刘海和巨大的眼镜框遮住自己脸上再次翻涌起的、更加病态的潮红和眼中那几乎要溢出的、混合着痴迷与某种阴暗占有欲的光芒。她像逃跑一样，飞快地转身，几乎是踉跄着冲回了自己那个靠窗的角落座位，把自己深深埋进课本里，肩膀还在微微发抖。
而在她的内心深处，一个声音在疯狂地叫嚣：没关系的……菲奥娜……没关系的……她只是太累了……下次……下次一定会成功的……而且……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她就在那里……睡着的样子……只有我能这样……近距离地看着……
她悄悄抬起头，从课本上方，贪婪地、一眨不眨地凝视着那个趴在桌上沉睡的黑发身影。水晶球不在身边，但她的眼睛，就是最好的记录仪。她要将塞莱丝汀此刻毫无防备的睡颜，深深地、永远地刻进自己的灵魂里。嘴角，在无人看见的角度，极其缓慢地、扭曲地向上弯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