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在那里,一动不动,耐心地让我打量着他。我看着那个人的样子,真是丑陋的一张脸。眼睛睁得很大,眼球几乎要突出眼眶,面部肌肉像是被随意捏过的面粉填充而成,舌头吐出了玩笑一样的长度。这不是一个原本丑陋的人,没人愿意把自己的脸扭曲成这副模样,也不会有人愿意看到这样一张脸。因此看到这样一张脸真是不幸。更不幸的是,那是我的脸。
我并不是一个喜欢照镜子的人,可我也大概知道自己的样子。因此认出这张被埋在小山坡泥土里的扭曲的脸是我的并不困难。
总而言之,我被人杀死了。
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情况,但是这又如何。死之前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现在还是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死之前我不知道谁对我怀有恶意,现在依旧不知道谁杀死了我。
我想起了小镇上那个关于七夕的传说,而今年被杀死的人,原来是我。我也成为传说的一部分了。
该高兴吗?或许不该。看了那么多小说,总是把自己代入名侦探角色里,现在却成为死掉的甲乙丙,世界还真是幽默得要命啊。
说起来,有死后还能破案的名侦探吗?
我摇摇头,试图忘掉这些状况外的想法。还是先回镇子里吧,或许我回去了路过此地的名侦探也到了,兴许他已经找到了凶手,正在开始推理。我希望那时候我能在现场。
回去镇子的路并不好走,坑坑洼洼,起起伏伏,我跌跌撞撞来到镇上。尽管被乌云遮挡,阳光还是慢慢地将这个世界照亮。
一晚的盛会过后早上出来活动的人并不多,小镇里的动静更像是要醒来前最后的的梦呓。我站在快餐店对面的马路上,看着戴墨镜的老板正在一箱接一箱往里面搬饮料。
“来瓶可乐。”来者是昨天与我们同在快餐店里的两个顾客之一。
“不喝酒啦。”第一次听到老板开口说话,倒也没想象中那么冷漠。
“昨晚上喝的酒还没醒完呢。”
“你自己进去拿一瓶吧,我昨天才新进的一批。”老板并不停下手里的工作,让那人自己去拿,看来两人有些交情。
我离开家以后直接联系上好朋友来的这家店,中间没有任何人知道我离家出走这件事。之后也不曾跟人说过话,所以知道这件事的只有当时在店里的几人。这就是我第一时间回到这里的原因。
“哟,你脸上怎么有抓痕啊。”老板手上还抬着一筐啤酒,对着从店里拿着可乐瓶出来的人说。
抓痕?我想起死前所做的挣扎,确实是抓到了凶手的脸。
“嗨,昨晚上喝多了,让猫给抓的。”他随随便便就将自己所犯下恶行的痕迹掩饰过去。
一股不知来由的愤怒推着我穿过马路。老板看着我的到来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能看见作为死人的我吗?我惊诧于此不自觉地乱了思绪。
啤酒瓶的轻微碰撞声让我回过神来,老板将手上那一筐啤酒放在地上,从店里拿出扫把朝我走来。这,这是怎么回事?面对逐渐逼近的危险,我再次无法动弹。难道要再死一次吗?
但那扫把终究没有落到我的头上。一股大力从我腋下传来,随即我的视角越来越高,谁把我举起来了。
“你还真是爱猫啊。”老板对着我的身后说话,但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全部放在我的身上。
“喝你一瓶可乐,就帮你把这只猫赶走吧。”说话的是先前来的那个人。
猫?我看向被老板娘擦的十分干净的快餐店玻璃墙。上面反射出的是一个男人双手捧着一只猫的画面。这只猫,是我?
像被扔进工作中的洗衣机一样,我的大脑被无法很快理解的景象搅得异常混乱。出于本能——猫的本能,我咬了那个男人一口,他也遂我心愿地松开双手。我趁机逃走,就像昨天走出家门一样,将注视着我的面孔抛在身后,却不知道自己即将面对怎样的未来。
“得,脸上被猫抓,手上被猫咬。”男人的声音颇为无奈。
兜兜转转来到东门广场,此刻几个大叔正在收拾着一地狼藉。那应该就是盛会过后留下的垃圾,看来我的死亡是在昨天与今天交界的时间发生的事。看着散落一地的烟花尸体我还是什么也记不起来。烟花筒那被火药熏黑的筒口,使我联想到自己扭曲的脸,忽然泛起一阵恶心。
有人察觉到了我的存在,停下工作,嘴里还抱怨着“最近镇上野猫真多”。我害怕再次面临暴力的威胁,同时又不了解作为冤魂的自己此刻拥有怎样的能力。不敢寄希望于危险降临前的灵光一闪,我决定提前开溜。
离开我眼中废墟一样的东门广场,我站在一扇落地玻璃窗前,终于第一次打量起自己死后的脸。
“你是,谁啊。”
我不常照镜子,可我也知道自己的样子,但此时眼前的人完全不像自己。不,严格说来,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人,一只猫在玻璃里看着我。
我变成了一只猫。不管再心大的人恐怕都难以接受这个现实,我颓丧的走在大街上。尝试过叫喊,可路人的眼里只是一只野猫在发出不明所以的悲鸣而已。为了避免被人驱赶,我不敢再发出声音。最后还是慢慢将心情平复。
冷静下来后我才开始正常的思维活动。男人脸上的抓痕很细,并不像是人抓出来的,老板脸上则完全没有痕迹。现在嫌疑人只剩下老板娘和另一个男人,可我该怎么才能去重新回去快餐店而不被惊觉呢?说起来,身上黏糊糊的是怎么回事。这时候我才发现尽管已经变成了猫,但行为模式依旧是人。至少在我的视角里自己是双脚走路的,正因如此身上的异样才能被我感知到。
算了,先不想了。想不明白的事实在太多了,我没理由一直陷在这一件事里。这一处世原则被我从生贯彻到死。
于是我决定到处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