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不十分

作者:仰泳的咸鱼 更新时间:2022/12/15 13:36:11 字数:3021

“这,是我的家。”

小星用空着的手指着我们前面这看起来已经失去生命的建筑说。我想悄悄放开她的手,手的那头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小星在拉着我走。

门上只有一把锈蚀严重的锁,小星纤细的手放在上面,没怎么用力就推开了。然后自然地放开我的手,慢慢走进去。我跟在她后面,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险。

屋内很暗,几扇窗户似乎还被报纸封住。小星伸出手在墙壁上摸索,“咔嗒”一声,打开了什么东西。开关发出接通电流的滋滋声,电灯在闪烁以后亮起来,我得以看见屋内的情景。

与屋外的无序破败不同,里面东西摆放整齐,家具上面都铺着一层布,布上染了一层薄灰,我们的每一步都好像要将灰尘震起。

小星并不停留,直接来到二楼,似乎是她的房间。里面与一楼光景无二,也是一张布盖住了家具,像是随时准备着这个家里的人回来。

“原来你之前不是住在这里的吗?”

我忍不住发问。

“嗯,我是从别的地方来的。”

“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我不知道怎么回去。”

“那你是怎么来的?”

“忘记了。”

她身上的谜团好像比我的还多。但是进入这间仿佛封住了时间的房子,我的脑子似乎也锈住了,实在没办法将已有的线索连接起来。尽管努力思考了,但除了听到自己脑子里的零件因运行不畅而发出的刺耳叫声就再想不到什么可能的结论。

“我要洗澡去了,你要一起吗?”

小星以习以为常的表情说出了绝不常见的话,她缺乏常识的特性再次刷新了我的认知。我摇头来回应,她也不多要求,有点可惜,多请求几次兴许我就答应了。说起来这个家里的淋浴系统还能正常工作吗?以及洗漱用品呢?不行,谜题越来越多,我的大脑快要过载而停止运转了。

我将卧室里椅子上的布轻轻掀开,还是扬起了不少灰尘。坐在上面将绘图本放在腿上打开,打算看一看能不能找出别的线索。还没仔细看第一页,刚走出卧室的小星就折返回来。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用手指着身后。

我跟着她来到浴室门口,里面是一只死掉的黑猫。

死掉的黑猫?我想起了昨天晚上自己死前看到的黑猫。看来不幸的不仅仅是我。

“我帮你埋了吧。”

小星轻轻点着头,眼睛里并没有什么感情波动。我原以为她面对这死去的生物会流露不一样的情绪。可是害怕,反感,恶心……这些可能会有的情绪都没有出现在她眼里。她始终一副天真的受害人表情。

我用卧室里的布包了黑猫带到屋外,找了处土地简单挖个坑,将黑猫连同包它的布一起用土掩埋。昨晚这一切后我才发现原来自己面对这份死亡也是如此平静。死亡到底还是改变了我吗?亦或者这份冷漠便是我的天性?

我似乎就要开始一场伟大的思想活动,但落在鼻尖的水珠提醒我应当进屋了——这场雨终于开始倾泻。

落下的雨并没有辜负前面几天的蓄势,雨幕笼罩了世界,雨声盖过了其他声音。回到房子里,我听到粗鲁的雨声里有一股温柔的水流声——是从浴室里传出来的。

重新坐进椅子里,我来回看着那几张画,但除了看出小星这几年来画技进步相当有限之外几乎毫无收获。说到底,这样的画里能够包含的线索实在太少。只是在翻过几次之后我发现原来在地图之后还有一张画,或者说半张画。这张图没画完,一个熊猫的上半身被画在画纸的上半部,熊猫大大的黑眼圈很显眼。

我将画举起来放在我与灯光的中间,尝试能否从画的背面看出些端倪,可惜依旧一无所获。我的蠢动作没有持续太久,卧室外传来脚步声。我抬起头,就看见了一丝不挂的小星。

按道理来讲,事情到这一步我就应该进行一长段针对小星身体的描写。事实上我也确实要对那样的小星身上值得注意的事进行最客观的描述。思考描述的方式时我想起小学老师上课时讲过的可以先用一个简短的概括开头,再围绕这个概括进行作文。那么就赋予那个身体一个简单的概括吧:伤痕累累。

那些被衣服遮盖住的地方此刻终于将发生在她身上的罪恶揭露出来,一道道瘀伤疤痕狰狞地看着作为目击者的我,像一张张半开的嘴在发出嚣张的狞笑。每一道伤口都不算深,但满布于那柔弱而美丽的青春身躯,像被一张无形的渔网狠狠地缚紧而形成的痕迹。伤痕在她身上扭曲着,像是试图钻进血肉的蚂蟥一样丑陋。

那些伤在她身上肆虐,却不是以杀死她为目的,制造痛苦才是它们存在的意义。但在她身上最大的恶意不单单是这些密布的暴力虐待痕迹,那些精心护理的痕迹讲述了完整的故事。施暴者一次次将将她伤害,又一次次将她医治。那花朵一样躯体上的痛苦在不断发生,那小小的身体上承担了难以置信的恶意。

我看着她的身体,目不转睛。小星似乎终于有了些羞涩,难以察觉的粉红染上脸颊,她轻轻闭上眼睛,我这才注意到她因为洗澡而取下眼罩的左眼此时是塌陷的。她好像感受到了我的目光,于是睁开眼伸开手掌给我看。里面是一只眼珠,是我上午看见的那只没有丝毫生气的眼珠。

“这是妈妈给我的眼睛。”

她低下头,垂下眼皮并不看我。声音险些淹没在越来越大的雨声里。

我像是被一拳狠狠打在肚子上,内脏开始收缩,喉咙开始痉挛,几乎就要呕吐出来。我想起了那本绘图本,或许她一直在诉说着自己的遭遇,她一直都在无声地悲鸣,可是没人听见,包括她自己。她用遗忘这一办法去保护着自己也保护着伤害她的人。再次端详起来,透过画纸的另一面,观察这些幸福家庭日常,我似乎看到了事件的本质。

“你想知道真相吗?我想我猜出来了。”我强压下内心的恶心,注视着她仅存的一只眼睛。

她紧握着拳头,最后轻轻点头。小星将眼珠安回眼眶,又戴上了眼罩。衣服也规矩地穿好。她在做这些的时候我站在窗边,感受着外面雨势的猛烈。这场大雨过后终将有许多被泥土掩埋的真相被冲出来。平静的日常所掩盖的崩坏真相逐渐在我眼前展现出来。

小星抱着绘图本,提醒我她已经做好了准备。于是死去的侦探开始了他的推理。

“其实你一点都不幸福,所有这一切美好都是你想象出来的。在画的另一面,才是那个残酷的真相。有些事或许你没注意到,又或许你已经注意到却选择视而不见。爸爸在十二岁的画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妈妈的头发在一年内长到了夸张的长度。你有思考过这是为什么吗?”我没等她做出回答就接着说下去。

“十岁时的画,一家三口很幸福,那或许是真的,也是几张图里你唯一没有理解错误的。

十一岁时,爸爸妈妈不是在跳舞,而是在打架,他们的矛盾已经大到不避讳在年幼的你面前表现出来。

十二岁时,你说和爸爸妈妈去了沙滩,可沙滩上会长那么高大的针叶树吗?或许你们去的不是沙滩边,而是树林里。妈妈不是用沙子,而是用泥土将爸爸埋了起来。换句话说,妈妈杀死了爸爸。”

那一刻我看见她的身体产生了明显的动摇。

“十三岁时,妈妈取出了你的左眼,所以画里你的左眼是红色的,那是血的颜色。也因此你现在没有自己的左眼。

十四岁时,妈妈想要用你头发上的发带勒死你,但被别人发现。于是妈妈被送进监狱,而你有了新的妈妈。这也就是为什么十四岁时你的妈妈还是短发,十五岁时她的头发就已经长到腰部了。

十六岁时,“妈妈”使用的教棍不单单是用来教书的,它更是那个女人对你施暴的帮凶。

不过我无法解释的是为什么你的妈妈要挖出你的眼睛。”

“我从小左眼颜色就和一般人不同,也可以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别用那样的眼睛看着我,真恶心。’妈妈是这样对我说的。爸爸也因为这个原因经常和妈妈吵架,爸爸不见后,我的左眼也不见了。后来到了福利院,新妈妈也因为我的眼睛而厌恶我。”

她以一种事外人的冷漠语气说出这些话。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

小星轻轻点头,嘴唇开合着,声音被雨声完全掩盖,但我知道她说的什么。她明白了真相,可这又如何,真相有时候是最无关紧要的事情。得知了一切的她要怎么做,又能做些什么?我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说到底这是我能够插足的事吗?再一次感受到作为鬼魂的我有多么无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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