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坐在房间里等待着太阳的升起,这时才发现我作为一个鬼魂居然不怕阳光。这或许是我唯一值得庆幸的事了。窗户尽管贴上了报纸,外面还有爬山虎的遮挡,依旧隐藏不了太阳已经升起的消息。我想或许该去调查下自己的情况了。于是死去的名侦探决定调查自己的案件。
小星依然跟在我的身后。尽管得知了那么残酷的真相,她依然保持着那样乖巧且天真的表情,只是眼睛里又多了几分阴郁。
“你今天先呆在家里,我有点事要做,做完了就来找你。”
她接受了我的说辞,于是名侦探抛下了他的助手。有些事还是我一个人去的比较好,我并没有把至今为止知道的所有事都告诉她。尽管想以这样比较好来安慰自己,可我知道,不过是因为不知道该如何对她说而已。
一晚上的暴雨将院子里的浮土冲走,露出了这块水泥地本来的面目。我想起了什么,于是来到昨晚埋葬黑猫的地方,发现土坑已经被冲出原形。用来包裹的布还在,但黑猫却失踪了。那么今天我会是幸运,还是倒霉呢?
“我等你回来。”我不知道她是基于何种心情说出这句话的,说到底我又能为她做些什么?
“嗯。”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我一向不擅长面对别人的期待,也没办法对她做出任何承诺。我看着她站在门口,屋子里依旧阴暗,整座房子像是张开大口想将她吞噬。叹口气,我转身走上马路。
回到小镇上,我看见许多人往小镇另一端聚集,其中还夹杂着些警笛声。那正是埋葬我尸体的方向。一路上匆忙的行人交头接耳,传递着这足以引爆整个小镇的新闻:小山坡在一整夜大雨以后冲出了几具尸体。
那里面当然有我的。一想到自己那样丑陋的样子将会展现在世人面前,就觉得杀人者使用那样不优雅的杀人方式,对我还是太过残忍了。只是不知道其他受害者是否与我一样神情。
我并没有跟着人流去看自己的尸体,那没什么好看的。因为昨晚所经历的一切让我感觉到对我而言,死后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朝着一个不好的方向发展着,所有我习以为常的事物都在进行着不可逆的崩坏。因此我不禁以最坏的想法去猜测所有事,结果却意外地得知了真相。所以再一次的,我把至今为止发生过的事以一种最为恶劣的方式联系在一起,得出了最像真相的结论。现在要做的就是去验证这结论。所以我来到了故事开始的地方。
快餐店门口的人并不多,老板娘依旧忙个不停,她的脸上没有任何遭到外力侵害的痕迹。看来嫌疑人只剩下一个,就是那天在店里我不认识的另一名顾客。老板此刻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与人交谈。那个人也在那天的店里,听着我叙述自己想要离家出走的想法。但他此前一直不是我怀疑的对象,他就是我的好友。
好友像察觉到什么,转过身来,我看见他左边眼睛上缠的绷带。原来是他吗?在我思考审视那天在场的几个人谁可能是凶手时却唯独忘了他。我一阵失神。他冲我走来,蹲下来伸出手。还想要再杀死我一次吗?面对多年好友,我竟然下意识往后退。
不,不对,像个侦探一样思考。凶手从我背后勒住我,而我用右手抓伤凶手,那么受伤的应该是他的右边脸。好友是左边打的绷带,所以凶手应该不是他。其实我早就知道凶手是谁了现在进行的一切思考不过是不想面对那残酷的真相罢了。
“别管那只野猫了,我来处理。你想问的我都告诉你了,那天之后真的没再见过你朋友了。”老板冷冷地说着,好友叹口气站起来,看了一眼快餐店里我们那天坐过的位子就离开了。快要从我的视野里消失时回头看了一眼我。
好的,现场已经没有其他人了,推理小说的最高潮正要来临。这里或许需要一句类似于“真相只有一个”的名侦探标志性破案台词。可惜我破案的机会不多,所以创造出名台词的机会也不大,还是舍弃掉这一环节比较好。那么,就直接进入名侦探与凶手的对峙环节。
“杀死我的人,是你吧。”侦探点明了凶手身份——快餐店老板。
“你还留着自我意识?”老板面无表情地发问。
“你能听到我的话?”他用问句回答问句,我也如此做。
“我的眼睛以前就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老板第一次在我面前摘下了墨镜,他的右眼上有几道浅而短的抓痕。我原以为我临死时的反抗会更有力些的。
“你怎么找上我的?我以为自己已经做得很好了。”
“其实你做得很粗糙,留下了不少证据。”
“说说看。”
“我看过一个女孩子的画,在画的最后是一个熊猫,但她没说自己去过动物园,我并不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后来我借助那本绘画本弄清楚了一些事,那个女孩的记忆总是在产生着一些偏差,于是我开始想:会不会是我理解错了。然后很快就想明白了,或许那其实不是熊猫的黑眼圈,而是一个戴着墨镜的人。当我想到这一点上,就会发现事情变得简单了。
首先,那天知道我要离家出走的人不过是在快餐店里的几个人,所以凶手只需要从这几个人里找就行。
然后,我死后被埋在一个山坡上,要拖着一个成年男性上去并不容易,而且一旦被人看见就无法解释。所以需要一辆车,可以将我的尸体运上去还不被人看到。而当天下午你被要求去进一批饮料,你应该就是用那辆车将我的尸体运到了小山坡上。那个小山坡车开上去并不难,但是路上坑坑洼洼,十分颠簸吧。可乐被摇晃后会发生什么呢?是的,开盖后会喷出来。而昨天早上,有个人来找你,他也是嫌疑人之一,但他喝酒到第二天才醒所以不会是他,当天的另一个顾客应该和他一起喝的,所以一起排除嫌疑。后来那个人找你要了一瓶可乐,而他抓过我以后我的身上是粘的,想必就是喷出来的可乐弄脏了手吧。
最后,我死前用右手抓伤了凶手,但是老板娘脸上没伤,所以嫌疑人就只剩下你了。”
说完以后我长出一口气,老板的脸上早已没有先前的淡然。
“所以呢?你就算推理正确,你又能怎么办呢?这些话你说给别人,别人也听不懂,像我这样可以看见你的人其实很少哦。”出现了,经典的罪犯的临死前嘴硬。
“你逃不掉的,我保证。你想知道原因的话就请跟我进行一个公平的交换,我想知道你杀害包括我在内那么多人的原因。”
老板摸着下巴,思考片刻。
“我可以告诉你理由。我和妻子以前有个儿子,我和他关系并不好。有一天在大吵一架后他就走了,再也没回来。我妻子从那以后就很少笑过了,每天过着机械的行尸走肉一样的生活。所以我恨我那个不懂事的儿子,我也很你们这些离家出走的人。”
“为什么每次都在七夕?”
“不为什么,巧合罢了。比七夕早几天或者玩几天动手的情况很多,只是为了传说的神秘性,在流传过程中就变成了我总在七夕动手。你还有问题吗?”
“没了。”
“那现在该我了。你为什么觉得我一定会被抓住?”
“哦,很简单,你还记得老板娘在我们走出快餐店之前给了我们什么吗?你杀死我以后有检查过我的口袋吗?那里面应该装有老板娘给我们的快餐店优惠卡。办案的应该很快就会找上你们店了,他们一定会去你的店里了解情况,然后很容易就会发现所有被害人死前都与你这家店产生过交集,最后的事就不用我说了。你作为一个罪犯来讲其实是不合格的。店里的事都是老板娘在做,就是因为你太粗心了,不是吗?”
老板攥紧拳头,对我露出了极其凶恶的眼神。杀死我的那天晚上,他是否也是这样的眼神呢?
“你看着我是个人,可外在的我其实是只野猫,你想对我行凶也肯定追不上我的哦。”
老板最后还是没有动手。我转身离开,现在,还有最后一件需要求证的事。
来到埋葬我尸体的小山坡,周围已经被拉起了警戒线,好事者被拦在外面,里面的人依旧不少。人员来来往往,却也十分有秩序。
我看到了那两张此前一度十分憎恨的脸。是父亲与母亲。父亲将母亲揽在怀中,如果不这样母亲似乎就站不起来了。套住阿福的绳子掉在地上,沾上了不少泥土。阿福也注意到我,于是朝我跑来,溅起了不少泥点。阿福认得我,即使我是一只猫的样子。那么那天的攻击针对的其实不是我,而是它不认识的小星。我在阿福赶过来撒娇前就离开了,因为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
来到埋尸地,一眼就看到了我的尸体,身上沾满了稀泥,面部细节全都看不清,挺好的,至少不用让我的父母看到我那副丑陋的样子。
我在现场搜寻着,终于看到了那具带着红色发带的已经严重腐败的尸体。随尸体一同被挖出来的是一只书包和一本受损严重的纸制品,我知道,那是一本记录着残酷恶意的绘图本。
那是小星的,书包是她的,绘本是她的,尸体也是她的。小星果然早就死掉了,一开始我就应该知道这一点的。
她说自己是来西门广场参加活动的,她没走错,去年活动就是在西门广场举办的。今年被害的当然只有我,因为她是去年被害的。正因为她也是受害者之一,所以她的画里才会有因为戴着墨镜而看起来像熊猫的凶手;她那只能看见鬼魂的眼睛已经没了,早就看不到鬼魂,正因为她也是鬼魂才能看见我;正因为她也是鬼魂,才会招来阿福的攻击。真相一直离我就只有一步之遥,我却总是视而不见。
可我该如何告诉她这个真相呢?她还在自己那积蓄着灰尘的家里等着我,我却要用如此残忍的真相去回应她的期待吗?被嫌弃,被伤害,被虐待,被杀害。这究竟是怎样一个悲惨的人生,我曾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足够悲惨,但此刻的我还有为我哭泣的亲人,而她甚至连自己已经死亡的记忆都不曾有。
真是可笑,我自诩为侦探,却没能阻止任何事,也拯救不了任何人。一切推理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自言自语。像是命运在嘲笑众生,我知道了一切还是无能为力,凶手的败露竟是因为一场大雨,悲惨的女孩不幸后还是不幸,失去后接着失去。
这一整件事都太过残酷和荒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