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难已经过去,而日子还在继续。
自林恩将某位不知天高地厚的城里大小姐从魔兽口中救下已经过了几天,然而她这几天竟然坚持待在村里一直没有回去,偶尔还来林恩家蹭一顿烦,消耗他们为数不多的过冬口粮,更可耻的是竟然连饭钱也不付!
不要脸的城里女人……
今天又下雪了。
林恩最近心情不太好,今天索性就不出工了,当一回老大爷窝在自己床上,边品茶边翻阅父母留下的书籍,偶尔瞄一眼窗外白茫茫的雪景,小日子过得还算滋润。
“莉莉娅,没茶了。”
某刻,他向厨房那边喊了一声,然后继续窝在床上,等着妹妹来伺候自己。
不一会儿,回应的声音传了过来。
“茶来啦。”
“哦,谢谢。”
林恩正在看一本无名氏所写的游记,里面详细记载了北大陆的风土人情,抨击圣教廷是多么堕落多么腐败,还重点着墨了历史上曾发生过的教派之争。他看那几个教派互相撕逼正看得津津有味,也就没太关心其他事情,直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
噗!
“——咳咳咳!这谁泡的茶?味道怎么这么奇怪!”
一股又酸又甜又苦又辣的怪味忽然占据了他的口腔,让他下意识将嘴里的茶水全都喷了出来。老实说,能把茶泡成这种复杂的味道也算是个人才了……
林恩抬起头,看见某不要脸的城里女人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双手捧着木质托盘挡在前面,一副小惧怕的样子。
“你怎么在我家?”
“我、我来找莉莉娅玩!”不要脸的城里女人说着蹩脚的借口。
林恩看到她身上穿着一件莉莉娅的旧围裙,皱了皱眉也就没多说什么,继续躺回床上看书去了。这女人就是个麻烦制造机,反正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过了几秒,黎纹娜小心地观察了一会儿某大爷的脸色,怯生生问道:“茶,还要吗?”
“去重泡一杯,不然养你是干什么吃的!”
嘿,说他是大爷,某大爷竟然还真的喘上了?
嘎吱嘎吱,这是少女握紧拳头的声音,她在心中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不要生气……
然而当她转过身准备离去的时候,身后又传来了林恩的一句话:
“这次让莉莉娅泡吧。”
“哦……”少女的拳头松了开来,微微有些失落。
吃过午饭,黎纹娜告辞离开,家里终于安宁了下来。到了每天最悠闲的下午时光,林恩也难得勤快地从床上起来了,走过去和莉莉娅一起围在小木桌旁边,一起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
“——这个地方念错了。”
突然,莉莉娅接过他手中的书,指着一行句子道。
林恩这才回过神来,感觉有些尴尬,便笑道:“真了不起啊,居然能发现我的错误了,连我刚才都没意识到。”
莉莉娅直视着他的眼睛,平静道:“是哥哥你走神了。
“昨天又和班纳叔叔闹翻了?”
“啊……”林恩脸上露出好似得了便秘的表情,他不想讨论这个话题。
“你说过的,逃避并不能真正地解决问题。”
但莉莉娅军群追不舍。
“逃避?我哪里逃避了?”林恩军发起了反攻,“明明是那老头子蛮不讲理,非要把我从这个村子里赶出去,也不知道是吃错药了还是什么。”
“哥哥不想离开村子吗?”
“一点都不想。”林恩趴在桌子上,像一条失去理想的咸鱼。
这时,小贝“贝儿~贝儿~”地叫唤着从外面跑了进来,莉莉娅摸了摸它的脑袋,让它先一个人(兽)去玩。
“贝儿~”
小兽到厨房叼起自己的小饭碗,又蹬蹬蹬地跑出了家门。它这是去接受村里人的供奉了。
愚蠢的人类啊,膜拜本贝吧!对对,就是这样,多加点芋头烧片儿……
林恩家的战争还在继续。
莉莉亚军坚持不懈地再度发起攻势:
“如果哥哥是在拿我当逃避的借口,就请停手吧,这是对我的不尊重。”
林恩军破防了。
“所以说我什么时候逃避了!”
吼完之后,林恩才意识到自己吼了妹妹。他想要道歉,但一看到对方那平静无波的眼神,就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蹿了出来。
“在村子里的生活难道不好吗?为什么你们总想着搬出去!”
莉莉娅依旧注视着自己的兄长,摇了摇头道:
“哥哥是被我束缚在这里的。”
“哪里有束缚了?我才没有感到束缚!没有被你束缚!”林恩非常想心平气和地与妹妹聊天,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来,说话时总带着一股子火药味,可能是昨天刚在班纳家吵了一架的后遗症吧。
我怎么能对莉莉娅发火……可恶……
他深呼吸起来,努力调整着自己的心态。
“哥哥在撒谎。”
莉莉娅的表情一直没有任何变化,她平静地叙说道:“哥哥每次在练剑的时候,脸上总会不自觉地露出笑容,那才是你最开心的时刻。听到有危险后,你会奋不顾身地第一个冲上去,脸上同样带着那种自信的笑容,这才是真正的你。
“你像只飞蛾一样扑向危险的火源,这是你的本能,你的天性,就算再怎么阻拦也拦不住的,总有一天你会引火烧身在炽烈的高温中变成灰烬吧。”
林恩注意到她的目光里带上了一丝丝责备和哀伤。
……难怪我从山里回来后莉莉娅没有多说什么。我当时还奇怪呢,上次打熊回来都被她拉着检查了好半天,这次的对手更厉害,而且我两条胳膊还受了伤,本想着会被她严厉地斥责一顿,结果什么都没有等到。
她不是不想责怪我……而是感觉我已经脱离掌控,变成那只扑向火焰的飞蛾了……
内心感动的同时又带上了一点点心疼,林恩的火气彻底消退了下去,他很难体会那种留守在家等待家人归来的心情,但他知道了妹妹也很不容易。
他已经不会生任何的气了,从今往后,他不会再生妹妹的气,谁生气谁是狗蛋!
正当林恩打算说一两句好话哄妹妹开心,莉莉娅的叙说还在继续:
“哥哥是不会被任何事物束缚的那类人,即使现在被我束缚在这个小村子,总有一天你也会挣脱我的束缚。
“我就像孕育哥哥这只飞蛾的蚕茧,当飞蛾离开后,破碎的蚕茧就会被丢在原地,再没有任何价值。”
“……为什么,这么想?”林恩被这句话扎到了心。
莉莉娅的眼神变得飘忽起来,仿佛在看向某个遥远的地方。
“因为哥哥总要去寻找自身存在的意义,就是那一团危险的火焰。我现在能给予你暂时的庇护,暂时的安歇,但以后说不定就会成为你前路上的阻碍,到那时你就会觉得我碍事,变得想要抛弃我。
“所以还不如现在就让我来亲自解除这种束缚吧,哥哥你不欠——”
“我不会抛弃你的!”林恩大声打断了她的话。
“真的吗?”
“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家人!我最宝贵的妹妹!就算天塌地裂世界毁灭我也不会抛弃你!”林恩尽情倾诉着自己的信念,这些话都是他这么多年以来一直想对妹妹说的。
然而——
“哥哥在说谎。”
莉莉娅用一双浅红色的眼睛紧盯着他的眼睛道:“哥哥只是在说谎欺骗自己。请仔细考虑一下,家人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林恩毫不犹豫地回答。
“那如果有一天我不是你的家人了,你还会觉得我重要吗?”
“当然!”
“请不要欺骗自己。”莉莉娅却摇了摇头道,“我并不是以妹妹的身份来提出这个问题,从现在开始,你也不是我的哥哥了。”
“请再仔细地考虑一下。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将来也许会死更多的人,我们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也不了解他们的生平,他们对我们来说完全是陌生人。
“现在,我和你就是陌生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死在你面前,你会为他感到伤心吗?”
“不……这个假设不成立!”林恩拼命反驳道,“你是我的妹妹,永远都是!”
“靠血缘建立起来的关系也是很脆弱的,只要理念不合兄弟也有可能反目。”莉莉娅平静讲述道,“而你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你胸膛中的火焰永远也不会熄灭,如果亲情妨碍到了你你就会抛弃亲情,就像你现在会为了亲情而抛弃其他的一切。”
“我,我……我永远也不会抛弃你,我会让你幸福的……”林恩艰难地反驳着。
“像个宠物一个饲养着我,然后把这当成功绩沾沾自喜。你认为这样我就能获得幸福吗?”
“会获得的!”
林恩只觉一股气血涌上了脑门。
我特么就是林狗蛋!
在今天之前,他还从不知道莉莉娅的小脑瓜中竟然藏着这么多想法,虽然很清楚妹妹比较早熟,但也没想到居然会早熟到这种地步。这句句扎心,刀刀见血,着实把林恩伤得不轻,妹妹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存在,他眼中的世界就应该绕着妹妹转,可没想到今天被亲妹妹来了这么一招漂亮的背刺,这还能忍吗?
来啊,互相伤害啊!
兄妹开战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