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一盏提灯散发出如豆的光芒。
昏黄黯淡的光晕之中，能勉强看清楚周围的环境：脚下与侧方是陈旧石板铺设的表面，头顶则由于光线未能触及而陷入一片漆黑，耳边能听到沉闷浑浊的液体流动声，鼻端伴随着一种包含藻类气味的恶臭。
这是下水道的某处，很明显地。
曾经有一个男人害怕自己的小公主被人夺去，于是花费了近十年的时间、耗费无数财力物力建成了隐藏在地下的城堡，这么发达的下水道系统属于那座城堡的一部分。它是埋葬觊觎者的鸿沟，同时也是防备公主出逃的铁槛。
直到她迈过了18岁这条线，鸟笼的铁栅门才稍微打开一丝缝隙。
那座城堡连同这张地下网络失去了它们的主要功用……
今夜，行走于蛛网之上的是一道苗条身影，身披黑色外袍，具体面容模糊在兜帽之内。
这黑影右手抓着提灯，不疾不徐地踩踏地砖上的青苔而过，没有停留，没有回头，似乎对这里的环境相当熟悉。
微弱的光明在黑暗中浮游了不多会儿，终于固定下来，辉石的明亮被盖子所封闭住。
黑影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个略有垮塌的空间，几束清冷月光自上空照落，提供了基本的视野。在这碎石与绿苔相互竞争的废墟里，几道人形轮廓隐蔽在更深处的黑暗。
“莲少主！”
黑影用左手掀开兜帽，两只尖尖的狐耳暴露出来，银白月色衬托出她那清丽的面容，其上没有多少情绪表露。
她注视着那几道人影从角落蹿出，急切地来到自己跟前。
他们都有着不同于人类的兽耳，是亚人。
几名亚人穿着仆役的服装，皆态度恭敬地向莲问好，然后由一名面孔宽厚的男性代表发言：
“机会快要到了，莲少主，大祭司他们就要派人来解救我们了！”
亚人们皆露出兴奋喜悦的表情。
莲用目光扫过他们的脸庞，两条细眉微微蹙起：“城外的事情与我们无关，你们要保护好自己，这才是最重要的。”
“啊？”几人的热情就像被浇了一盆冷水，宽面孔的男性亚人错愕道，“莲少主，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难道你不想回归部落吗？”
“我们能在人类统治的城市苟活全是多亏了您的接济，但人类没一个好东西！他们就是把我们当做奴隶看待，想压榨干净我们身上所有的价值，根本不值得信任！
“请不要被人类的把戏欺骗了！人类和我们根本不是同一个种族，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
几人起哄起来，纷纷控诉人类的残忍与狡诈，想要让他们的少主回心转意。
莲沉默听着，没有说话。
一个垂着兔子耳朵的亚人恳切道：“莲少主，你为我们付出的已经足够多了，请跟我们一起回到部落、回到家乡吧，就算拼上我这条性命也在所不惜！
“您难道不想见一见自己的父亲吗？大祭司他可是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你了啊，只要等下周——”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道声音突然从旁侧传来。
“好了，到此为止吧。”
还未等几名亚人做出反应，唰！一道银光掠过，带起了尖锐的空气爆鸣。
噗哧！
那名兔耳亚人惊愕的表情凝固在了脸上，随着被斜斜切割的上半身抛飞到空中，血流如注。
与此同时，一段轻盈的精灵语咒文吟唱成型。滋啦，滋啦，滋啦，数道金色雷光塑成的“箭矢”凭空浮现，环绕在白底金袍的神官身后。
神官小姐向前挥了下权杖，金光雷矢便激射而出。
三名刚刚转过身的亚人被完全洞穿。
那一个宽面孔的男性亚人却是抓住了机会，毫不犹豫跳入水中，想借助下水道的暗流逃出生天。
然而，一柄长度超过两米、宽有二三十公分的斩马大剑猛然砸落，迸溅的水珠映照出了男人那状若恶鬼的怒面。
“喝啊！”
轰！大朵水花绽放，暗流截断，宽面孔亚人直接被炸了出来。
他飞向空中，迎接他的还是那把斩马大剑。剑刃加身，他用胳膊死死抵在身前，被连带着砸向了一侧的墙壁，砸出了蛛网裂纹和人形的凹陷。
咚！
“莲……少主……”
他七窍流血，白骨显露的手臂向前虚抓，最终无力地垂了下去。
红发男人吐出一口浊气，甩掉大剑上的血沫碎肉，将它重新背在了身后。
神官小姐则摊开掌心，金色的火焰油然升起。她稍稍迈步，将火苗依次抖落在几具尸体之上，同时口中默念着祈祷语。
莲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幕，全程都没有任何动作，眼神淡漠，嘴巴紧抿。
“哎呀，这里是哪里？我们怎么巡逻到了这种难闻的地方？”红发库力斯用手在鼻端扇了扇，故作夸张道。
神官米蕾优用金焰将所有尸体点燃成灰，没留下任何残余，瞥了一眼站在暗处的狐狸小姐，接着快速挪开视线：
“这里没有任何异常，我们去其他地方吧。”
“说的也是，我们快点走吧，这里的臭气真够味儿，我是一刻钟也待不下去了！”
“现在还是工作中，放严肃点。”
“好好好，不过大半夜的还叫人出任务，必须得加钱才行……”
“……”
那两人渐行渐远。
莲收回目光，松开紧握的左手，发现指甲已经深入肉中，割出了红色的血痕。
她深吸一口气，朝他们离去的方向行了一礼，然后重新戴上兜帽，快步离开了此地。
啪啦！
提灯掉落在地上，摔碎了。
…………
周日，林恩再次被招待到西斯图特府邸，又一次登上了那座小楼阁。
“你来了啊，坐吧。”今天希伦堡城主索伦·西斯图特的小胡子依旧保养得油光锃亮，看到林恩后，架子十足地笑道，“听说你在职业者大厅中广受好评，许多人对你的评价都很高，不错，很有前途。”
“多亏了索伦叔叔您的推荐。”林恩矜持地回答，有一种浑身不自在的感觉。
上次小胡子在这里演了出戏，骗过了自己，更骗过了用魔法窃听的人，很显然在这种地方谈话并不保密，那么他这回葫芦里到底又在买什么药？
林恩落座后，亚人执事莲为他沏了一杯红茶，之后侍立在旁边，随时恭候差遣。
他道了声谢，端起杯子抿了一口，这时听到索伦含笑开口：
“你的奋斗让我也脸上有光，我们先不谈这个。说起来你的妹妹进入了职业者预备学院，她的近况如何？”
提到了莉莉娅的事情，林恩心头一沉，捏住茶杯的手下意识发力，眼神变得尖锐了许多：“莉莉娅寄宿在了学校，我好几天都没见过她，不过能让她有这么优秀的教育条件，还是谢谢索伦叔叔您。”
这家伙在想什么？不是说了让莉莉娅寄宿在预备学院，隐瞒她的职业者身份，好叫潜在的敌对者们都忽略她吗……
这种时候提她的事情是什么意思，难道要在这事上做什么文章……
林恩收敛了无意识间流露出的杀气，但眼神却愈发危险，一副“你不给我解释我跟你没完”的样子。
迎着他那警惕的态度，索伦用手指轻敲了下桌面道：“听说你家里新招了一位女仆，是莲介绍过去的，她表现得怎么样？”
对啊，我手里也掌握着筹码……要是莉莉娅出了什么事我就立马“撕票”……林恩霍然放松，瞥了一眼站在旁边的狐狸执事小姐，见她的表情依旧恭顺而从容。
“她很好。”
“这样啊，这我就放心了，要是只有你一个大男人独居在家，很多事情肯定办不好。”小胡子语气像是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想你妹妹了没有？我想找人去预备学院为我们的小学员们做下指导，最好是正式的职业者，这份提案已经和校方联系过了，我觉得你正合适。”
“也替我去视察下我的小女儿在学院的表现情况，她和你妹妹是同级，她们应该相处得不错。”
去学院作做指导？视察？林恩抿了一口茶水，满腹疑惑：
“我工作忙，可能没时间。”
“那就挤一挤吧，挤一挤时间总会有的。下周周五之前去一趟就可以了。”小胡子表示没得商量。
他的态度很强硬啊……下周周五，这是地下交易会开场的日期……林恩念头转动，思绪纷杂，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下来。
反正他的小女儿也在那里，他总不会设计针对自己的亲生骨肉吧？
喝完一杯茶，见对方没有挽留的意思，林恩便告辞离开了。
楼阁上只剩两人，沉默的气氛蔓延。
半晌，索伦抬手揉了揉太阳穴，吐了口气道：“莲，你把手头的工作分一部分给其他人吧，最近不要外出了。”
“是。”
亚人执事恭顺回答。
顿了几秒，他朝对方摆摆手道：“这里不需要伺候了，你下去吧。”
“是。”
莲低垂着眼帘，眸子里看不清是什么色彩。
索伦从背后注视着她一步步离开，直到从楼阁上也找不见那个属于她的黑点，这才移开视线，望向楼外那并未冻结的山水景色。
他径自倒了一盅酒，仰头饮下，嘴角流露出一抹苦涩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