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弗塔罗沉默着，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赞同，芙蕾娜苦涩地笑了笑，继续说道：“把我们俩都知道的地方继续当作秘密基地，不仅仅只是因为不愿欺瞒我吧？反抗……或者说你在期待着那个地方被发现吧？被我、被阿加莎阿姨，甚至是被阿德烈亚叔叔发现，之后便可以正正堂堂地继续坚持自己的梦想。如果真像这样发展的话，你说不定会比现在更早启程，而不用等待族长的重任压迫你做出选择。”
埃弗塔罗的嘴角动了动，想要说话，可以话还没说出口就被咽下。
“可是我没有，明知道有那个地方却再也没有去过，幻想着你在成人仪式之后或许会放下自己的梦想，就此按照阿加莎阿姨的安排生活下去。但是我错了，和懦弱的我不同，你好坚强，从小时候就这样。我们俩在山间迷路的时候，我哭得大叫，而你直到最后被找到也没有落泪。你比什么也不做只会干等着的我强多了。”
埃弗塔罗张大嘴巴想要尖叫，可以嗓子就像哑了一般一句话也说不出。
“我只会逃跑，蜗居在暂时的幻像之中，什么也不做，就只会期盼这你来选择我。比起一个只会利用你的温柔缠着你，软弱无能的青梅竹马，你更想要一个能够理解你、支持你，和你一起走下去的知音吧？你走吧，我不会再缠着你了，我没有这份资格——”
“才不是！我才没你说的那么伟大！我也不准你贬低自己！”埃弗塔罗终于忍不住了，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心头的话语直接从嘴角溢出。
埃弗塔罗猛烈地摇着头，震动翅膀以平生最快的速度飞到了芙蕾娜身边，直接将少女抱在自己胸口。芙蕾娜惊了一下，想要挣开埃弗塔罗的怀抱，却没想到他抱的更紧了，用仿佛想要将少女收在怀中的力度不想让她离开。
沙哑着声音，埃弗塔罗用故事里吟游诗人绝不该有的带着哭腔的语调说道：“我才没有那么那么坚强！把我们的秘密基地当作藏书地点，期待你们能够发现，只是为了让你们能够狠狠地把我从成为吟游诗人的幻想中打醒，让我面对现实。才不是什么堂堂正正的坚持自己的梦想，只是为了找一个台阶能让我放弃一切啊！”
芙蕾娜不再挣扎，虽然埃弗塔罗强健的手臂压得她胸口很闷，但这份疼痛怎么比得上埃弗塔罗多年来心中的酸楚？闭上眼，芙蕾娜用自己宽大的翅膀把两人环抱起来，同时操纵流风将此地与外界彻底隔绝，就像小时候两人说悄悄话时一样。
“族长那件事也是一样，很可怕啊，肩负起一族的希望，成为一族之长什么的，这种事情我才做不到！所以我逃了，用梦想这个借口逃走了。我才没有说服母亲啊，还没有将胸中的思念说出口便被母亲戳破了，然后像怜悯一样将我的梦想施舍给我，我还暗地里松了口气！我比你更加软弱无能……如此粉饰自己的懦弱，我比你更值得唾弃！”
芙蕾娜的脸色微微动容，但她并没有露出仿佛看不起埃弗塔罗的表情。轻轻抬起手臂，少女用侧部没有鳞片覆盖柔软的肌肤擦去了埃弗塔罗的眼角。高空寒冷的温度让不知何时留下的泪水凝结成冰，在埃弗塔罗脸部的鳞片处化作一条细细的冰河。
埃弗塔罗的身体微微抖动了一下，他有些不适应芙蕾娜突然过于亲密的动作。他咬了咬牙，放低了声音，迟疑要不要把那件事情说出来。但既然开始忏悔了，就要把自己过去所以的罪孽都说出口。
此处并不是某位神灵的神殿，充当神父角色还是自己的忏悔对象。埃弗塔罗的忏悔既无法传递给他的主神命运之神莱茵迪亚斯，也无法传递给龙族的守护神圣兽之神殴格尼斯，但这里足够高，高到仿佛能触碰到世界的壁垒、神界的大门，这就足够了。
慢慢的，埃弗塔罗开口了：“那个时候……我之所以那么镇定的理由是……其实我根本没有迷路……你哭的那么大声……我很慌张……不敢说我知道路这是哪里……只是一个劲地拉着你的手臂往前走……明明那么慌张却还要逞强，很逊吧？还有……”
陆陆续续地，埃弗塔罗将自己过去为了讨好芙蕾娜而做的小动作都道给了她听。本以为芙蕾娜因此会生气，甚至打他一巴掌，埃弗塔罗已经做好了如此准备，没想到少女只是困扰地笑了笑，似乎对自己怀中一下子变小了的大孩子不知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的话，埃弗塔罗打算一不做二不休将心中对芙蕾娜的所以情绪都发泄出来。那些从幼年开始，度过少年，跨过成人大门，直到如今，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全部情愫。
啊，夜幕已深，四月过半，赤月的嫩芽刚刚出现在东边的天空，自己一定是被亚斯塔斯大人诱惑了才会把所有理性丢掉，说出这种话的吧？
“……所以我也是一样的啊，怀疑自己有没有资格留在那么温柔的你身边，然后用各种手段把你束缚在我身边……比起其他巨龙我一点也不强壮，比起锻炼搏杀，我更喜欢呆在室内读些书籍，比起我你还是喜欢更加强大的巨龙不是吗？”芙蕾娜摇着头，拼命地否定着埃弗塔罗的话——评价强大与否的并不仅仅是身体是否强壮，你的魔法比其他巨龙更加强大。能够当上族长并不因为你是族长的儿子，而是你的实力已经征服了整个冰龙一族。对我来说你的位置是谁也无法替代的啊——埃弗塔罗的笑容有些憔悴但那是发自内心的笑容。
“太好了，我们是一样的……我当然想要有一个能够理解自己、支持自己的知音，但他无法坐在那个位置之上……那个位置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被占据了，已经容不下第二个人了，谁也无法替代那个人……我就是拿那个体贴到骨子里的家伙毫无办法啊……”埃弗塔罗的脸泛着微红，他不敢看芙蕾娜正脸，只好把头侧放在芙蕾娜的肩膀之上，逃避对方从蓝紫色眼眸中投射出的灼热视线。
终于，埃弗塔罗明白芙蕾娜到底在害怕些什么了，以及自己在害怕着什么——既然如此的话，就把话挑明，把一切烦恼的根源在今天彻底斩断。为了让芙蕾娜变得与阿加莎他们一样重要，不，是更加重要……
